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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旁的林锦自然知道这白梅对我是何其重要,但如今恐怕她也难说出劝解的话语,只能垂首道:“娘娘,这魏国夫人年少无知,又任性跋扈,仗着自己的威势,便欺压六宫。她觊觎娘娘的起居排场,自己也便事事摹仿着,也居然用起皇后的仪仗器服来。她还时常穿着那群芳金锦衣在宫中走动,宫人远远地望见,都以为是皇后娘娘亲临,纷纷行礼,她倒是乐得如此……非但不加收敛,反而变本加厉。娘娘,我知您疼爱她,但万不可再如此放纵她了……”
我弯腰拾起掉落的枯枝,意味深长地笑道:“是啊,是不可再放纵了……”
我要取兰儿的性命,确是易如反掌。自我杀王皇后和萧淑妃以来,后宫之中已无人再敢与我争宠,除了死去的大姊,便是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兰儿,若不是我此时还用得上她,她怕早已碎尸万段了。
有一名内侍匆匆入苑,跪地急报:“皇后娘娘,陛下病重!”
我眼皮一跳,面上却不动分毫,一甩长袖,便往迎喜宫去了。
迎喜宫早已挤满了人,御医们围在软榻边为李治诊治,见我入内,纷纷跪地行礼:“参见皇后娘娘。”
我一抬手:“不必多礼,陛下病情如何?”
为首的御医抬眼望了我一眼,飞快地又低下头去:“陛下,陛下,并无大碍,只是近来入冬寒冷,陛下偶感风寒…需静养数日……”
“偶感风寒?陛下一有疾患,你们便说偶感风寒。陛下面色发青,气若游丝,昏迷不醒,天下间有如此严重的风寒么?!”我冷笑一声,目光缓缓扫过跪了一地的御医,“据实上报,陛下究竟是何病症?若有隐瞒,一并治罪!”
那御医哆嗦了一下,这才吞吐地小声说道:“陛下……双目浑浊而晦暗,印堂发紫,面色青白,怕是……阳气过耗,伤,伤了元气……”
我抬眸轻轻一扫,兰儿裹着一袭软绸,缩在一张长椅上低低抽泣,单薄纤细的身躯微微颤抖,使人望之怜惜。
阳气过耗,伤了元气?我垂眸听着,神色平静,仿佛这些话语都与我无关:“御医,你再说一次,大声些,我没听清。”
御医身躯又是一抖,提高声量说道:“陛下双目浑浊晦暗,印堂发紫,面色青白,是因阳气过耗、伤了元气所致!”
我不着痕迹地挑了挑唇角,再次望向兰儿。
兰儿双目含泪,眸光闪烁,躲避着我的注视。
“那依你看来,此病该如何医治?”我颦眉又问。
御医答道:“以我看来,陛下是不能再有房事了,至少需颐养半年……”
“你开药方去吧。”我轻轻一叹,眸中闪过冷冽的光,“留几人在此照看陛下,若有任何异动,随时来报我。”说罢,我再不看一眼仍在阴暗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兰儿,径直地往殿走去。
园中一坛野兰只顾疯长,如此的美艳风致,使人屏息静气,香得闷人。风水师说,可惜种在右边,若是在左边会生得更好。
如今已是秋末,叶黄了,如蝶张翅翩飞,最终又无奈落地,萧条百态,冷杀又蕴籍。
“娘娘,这数丛野兰已有颓势,该如何处置?”林锦在旁问道。
我仔细端详片刻,断然说道:“此兰花季已过,再无可用,放把火烧了吧。”
“是。”林锦领命,她立即唤人来焚烧。
满地碎花堆积,青白的火焰,光色幽冷。那火光,在墙上映出阴影婆娑,粉屑漫落。
冬风未起,败叶残花簌簌地响,有闷人的气味。那使人折腰的美艳,不能持久,再美也只是寻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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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没过几日便是的外祖母六十大庆,听说府中悬灯结彩,十分热闹,兰儿想去……”兰儿立于案前,试探地说道。
我素服冷面,望着手中的奏报,笔端不停,也未抬头:“我原本是要亲自前去为她祝寿,只是近日边关战事紧急,要立即处置,我无暇分身前去,兰儿你便代我去一趟吧。”
“兰儿谢皇后娘娘恩典。”兰儿低头谢恩,复又问道,“既然娘娘不去,那不如将皇后的仪仗借于我用吧。”
一旁的内侍与宫女听了此话,面面相觑,却又不敢做声。
“我知你孩子心性,心中原想要借回外祖母家去的机会,在亲戚前夸耀自己的威福,是么?”我无声地一笑,“仅此一次,我便准了。”
兰儿原本面有忐忑,听我此言,便嫣然一笑,双眸亮如晨星,顾盼生姿,她领旨谢恩后,便心满意足地去了。
我仰头望着兰儿远去的背影,再看窗外叶落,波澜不惊。
烟火在心,肃杀之气染于襟袖,沉郁的心绪沉淀下来,入骨寒意已彻底凝固了我的心。
云海浮沉,天色渐暗,夜已深了,旒金铜架上,红烛已燃了大半。
“娘娘,娘娘,不好了!”香桂气喘吁吁地跑入殿来。
林锦沉声斥责道:“你这丫头,好没规矩,又咋呼什么?!”
香桂又急又快地说道:“那,那魏国,魏国夫人忽发恶疾,在荣国夫人的宴席上撒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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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撒手去了?”我流露出关切之色,“好好地去吃宴席,怎会撒手去了?”
“今日魏国夫人竟用皇后的全副的龙凤旌旗,前去为荣国夫人祝寿。武家的亲族,见了凤驾,误认是皇后娘娘来了,便纷纷跪下迎驾,还闹出了笑话。府中有许多家眷,陪着魏国夫人,饮酒谈笑,歌着舞着,十分热闹。”香桂嘴快,说得更是流利,“席间娘娘的哥哥武元庆与武元爽献上一壶酒,说是敬于娘娘,稍后便送入宫去。不料却被魏国夫人喝了,她说娘娘不在,她可代饮。饮毕,她正与宫女们夸耀之时,忽然凄叫一声,嘴唇发紫,口吐鲜血,顿时气绝过去。宫人们忙传御医进宫来诊脉。御医奏说,夫人是中毒,已是不可救药了。”
“唉……”我轻叹一声,缓缓搁笔,“可惜了……”
夜风微凉,烛光飘摇,惨白月光照进殿来,光影瑟瑟,寒意顿生。庭苑角落的野兰,日复一日的绚烂,如今早已颓败不堪,不复再看。
兰儿中毒而亡,谁都知道她死得蹊跷。当夜,她的贴身侍女海棠亦服毒自尽。海棠留书一封,说是畏罪自杀,便供出乃武元庆与武元爽指使。众人都知前次我力排外戚,将武元庆与武元爽贬逐,他们定是怀恨在心,借送酒之名,欲置我于死地。
兰儿一死,李治自是悲痛,他大怒,下令将杀死武元庆与武元爽处死,还嫌不足,又将他们二人的亲族,一齐捉住,充军到岭外地方去。
毕竟是武家之事,我自要避讳,便缄口不语,一切任凭李治处置。
只是可怜兰儿误喝毒酒,平白送了性命。但她在宫中飞扬跋扈,处处树敌,素来不得人心,如今她一去,亦无人怜悯。
后宫,本就是一个容易忘却的地方。
很快,兰儿便被人遗忘了。
初冬眷眷,晨曦微露,院中满地黄花堆积,树影婆娑,金粉漫落,云烟深处似有水鸟啼鸣,婉转几声,在重重宫阙间惘远得如同梦境。
半醒间,轩阁外楠木地砖轻叩声,香桂捧了食盒进来。
她凝白的手腕上戴了只红玉镯子,滟滟欲流。
我心思一动,想起另一个手上戴红镯的女子。
那日,海棠跪伏在我面前,左手紧抓着我赐予她的玉镯,右手握着一包药粉,她眼中虽有恐惧,但流露出更多的却是贪婪。
富贵荣华高高在上,人人都在进行着离奇而惊险的赌博。
我仔细回想着海棠的神情,忽而轻笑一声,露出一丝淡淡的嘲笑。
人皆有所贪,没有人愿意屈从于平庸的现实,同样亦没有人能禁得住俗世红尘妖娆的诱惑。
看着那只玉镯,我有着极强的破坏欲,便幻想着它碎时玉花飞溅、脆响那一瞬的幻化,心中十分痛快,只因那碎裂的声响极其美妙。
“皇后娘娘,您为何发笑?”香桂见我望着她直笑,疑惑地问道。
我淡笑不语,接过膳食随意吃了两口,便吩咐香桂为我更衣。
着装完毕,我便乘凤辇出了中宫。
北方薛仁贵、郑仁泰方才平定铁勒诸部,设立瀚海都护府和云中都护府,统摄回纥、铁勒诸部。
大唐如今国势强盛,威力远披,吐火罗等十六国,连同波斯在内,均向大唐请求内附,李治便下令以其地置八个都督府七十六州,全部隶属安西都护府,大唐的疆界于是再度扩张。
李已治便下令改元龙朔,大赦天下。为显大唐天子威仪,李治大宴群臣及外邦使者于洛城门。
宴席中,我坐与李治身旁,龙涎香淡淡弥漫着,沉郁而颓废的气息。
主宾皆至,礼尽言罢,推杯换盏,一派融洽欢欣。
司乐宫人或跪或立,羌笛、胡笳、箜篌、羯鼓诸多乐器齐奏,韶乐如水漫出,撩拨开来,搅起水声阵阵,或清越,或激昂,汹涌狂飚,犹如一次次烽烟的弥漫,愈拔愈高,直入云霄。
这是李治亲自谱写的《一戎大定乐》,一百四十位舞者披甲持槊,同歌八弦同轨乐,象征着高句丽即将平定,天下一统,四海归心,八荒六合,共同臣服于大唐天子的天威之下。
如今境况之盛,不亚于昔年太宗皇帝平定东突厥后高奏《秦王破阵乐》,大宴群臣,令突厥可汗跳舞,南蛮酋长赋诗的场面。
群臣自是听得如痴如醉,我却在心中冷笑,李治如此安排,无非是存着与先帝较劲之心。其实他的心思,极容易理解。他从永徽元年开始,便足足做了六年的傀儡皇帝,而后花了四年时间才从长孙无忌手中夺回大权,自然想做一些事情来表现天子的威仪。
我正想着,便听李治起身,扬袖朗声道:“朕欲亲征高句丽!”
李治此言一出,满朝文武皆哗然。
辟麒香气袅绕,翡翠帷帐中,我无声微笑。
有朝臣上前来劝谏:“陛下,征讨高句丽之事非一日之功。陛下乃天子,切可以身犯险。”
“陛下万不可以身犯险。”立时有朝臣附议。
“望陛下三思!”
……
李治面色铁青,厉声说道:“我大唐马上得天下,高祖与先帝皆身先士卒,亲自上阵奋勇杀敌,朕又岂可畏首畏尾?!”
满朝文武见皇帝动怒,自是不敢再言,有几人便将希翼的目光投向我。
李治处置了长孙无忌,本以为就此便可大展拳脚,不料却风疾缠身,想来心中怨闷难平,急于做一件惊天动地的事情来证明自己的能力。只是御驾亲征非同小可,何况他本就体弱多病,又从未领兵上阵,稍有不慎,辽东战场恐怕就要由胜转衰,朝臣们自然是坐不住了,希望我能进言劝诫。
我捏着白瓷杯,漫不经心地把玩着,轻声道:“自贞观已来,二十有二载,风调雨顺,年登岁稔,人无水旱之弊,国无饥馑之灾……是知业大者易骄,愿陛下难之;善始者难终,愿陛下易之……悠悠六合,虽广不救其亡;嗷嗷黎庶,因弊以成其祸……有道之君,以逸逸人;无道之君,以乐乐身……伏愿抑志裁心,慎终如始,削轻过以添重德,循今是以替前非。则令名与日月无穷,盛业与乾坤永大。”
“媚娘,你这是?”李治不解地望着我。
“这是先帝充容徐惠之疏谏,臣妾爱其文采斐然、词甚典美,便时常吟诵。”我起身,轻舒眉笑道,“此疏谏劝诫先帝莫要频繁用兵,以至百姓疲敝,厌倦劳役。先帝对她的劝谏赞许有加,尽皆采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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