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婚杀（五）

“泽云以后万不可妄自菲薄，说什么区区捕快的言语。”在张穆让苏眉见过朱城后，朱城依然拉着张穆的手，语重心长地道，“泽云十六岁便考上武榜眼，御封忠翊郎。如今年未三十，便已经官拜四品，当今圣上御赐鬼捕（他说这里时朝天抱了抱拳）。这正是年轻有为，可谓人中龙凤啊——”

“朱大人，这初检还需多少时间才可完成？”苏眉向来不喜欢官场上的阿谀奉承，生生打断了朱城的溜须拍马道，“我夫妇还等着去勘察现场呢。”

“张夫人不愧为天下第一女神捕，事事以案情为先。”朱城大小也是一县之长，被个女子打断说话自然不快。但他还是很好地掩饰了过去，“这棚厂、案桌、香烛、火盆等物刚刚备好。县尉王大人正要开始主持检验，不如二位这便同往，或可看出些王大人漏查的地方。”

朱城说着，就要拉了张穆往郦府中走。谁知往前行出两步，手臂拖得笔直，却拉不动张穆半分。

“不急不急。”张穆轻轻拂开朱城的手掌，看见谢必安的朱红葫芦还放在桌上忘了带走。笑道，“适才那朋友留下了一葫芦赤水大曲，朱大人不如同饮一杯，等到初检结束后，我们再一起进去不迟。”

朱城还未回过神来，苏眉已经又坐了回去。拿过张穆的酒碗来斟满一碗，轻启朱唇浅尝了一口。

“眉儿你又贪杯。”张穆抢过酒碗来，用力顿在桌上，溅出的酒湿了桌面一大片。摊主急忙拿了抹布来擦。“你有孕在身，宋大人千叮万嘱要你忌酒。你怎么就是嘴馋，忍不了这几个月呢。”

“忍，你忍十个月不喝酒我看看！难得佳酿，虽是出自汉人之手，但也是故乡水酿造。就这一小口，有什么大碍。”苏眉撒着娇瞪了丈夫一眼，话锋一转道，“朱大人若不介意，我夫妇愿担当这复检之责。也省得大人还要发出公函找他县派官，拖延破案的时日。朱大人还是坐下安心吃碗酒，少待片刻。”

“原来张夫人已然喜结珠胎，恭喜恭喜。”朱城见二人都又坐下，心不甘情不愿地道，“既然泽云肯担当这复检之职，下官自然是求之不得。”

原来为了防止官府敷衍了事，以及官官相护的现象。南宋的律法设置了初检、复检的制度。还规定执行了初检的机关要回避复检，由附近其它官府派出官员来主持。如果百里内的其它县份派不出官员来，还得一层层向上请示。

所以如果由张穆来进行复检，那自然可以在破案的时间上缩短许多。可是朱城多少也有自己的顾虑，就是怕县尉查检不详，被这随检验出了名的宋慈学习过的张穆，点出什么疏漏来。

这时正好摊主将菜炒好，送上桌来。阵阵香气扑鼻，令人食指大动。特别是那香辣田虾，被苏眉要求下了重辣，她闻着浓烈的辣味，一副馋涎欲滴的模样。

“穆大哥你快尝尝。”她说着先夹了只虾放到张穆碗中，“我小的时候，最喜欢到田间摸虾，然后让娘炒给我吃。自从离开故乡，好些年没有吃到了。”

“你别忘了我是在矩州长大，哪会没有吃过。”张穆用手拿起虾来，剥去硬壳，却放到了妻子的碗中。“你喜欢就多吃点，过几日回到你家，你想吃什么，我天天给你做。”

“哦，泽云原来也是黔地之人。”朱城又巴结道，“你这口音可一点听不出来啊。张夫人说话，倒是有些像是罗施鬼国那方的口音。”

“穆大哥十五六岁就离家闯荡，口音自然有了变化。”苏眉吃着张穆为自己剥的田虾，含糊地道，“我本来就是罗施鬼国的彝人，说话不像那里还会像哪里？”

他夫妇二人只管在那里自顾自地闲聊，也不问关于案情的细节。而朱城只能在旁边时不时地搭上一两句，但也没有办法谈得更加深入，很是无趣。

过了两刻不到，郦府中一名衙役奔跑而出。到了朱城的旁边，见有外人，附耳对他说了几句。

这时苏眉已经风卷残云地将桌上小菜扫了个干净，拍拍肚子正打算再点些东西时，见这衙役来报，也就暂时停了下来。

“王大人那里已经检验完毕，我们可以进去了。”

朱城向来不在路边食档逗留，早就巴不得离开。看出苏眉意犹未尽，急忙要求二人复检。苏眉人本单纯，自然没有看出他心中所想，当下便停了继续点菜的念头，同张穆一起随朱城往郦府中走去。

经过灯火通明的前厅时，只见里面坐满了前来道贺的宾客，只是都没有了饮酒的兴致，一个个在那交头接耳，低声窃语。七八名衙役守住前后出口，不让一人走脱。

随着朱城绕过一座精巧的花园，穿过几条长廊，二人被带到了后院的茅厕旁边。只见一具穿着新郎服的尸体，仰面躺在那里。

在尸体十余步外正南方的纯阳乾位上，已经用毛竹木桩支起了一个临时的棚厂。棚厂内摆了张案桌，公案上放着文房四宝。案桌后有一官员，见朱城到来，离案过来相迎。

棚厂前方距离尸体两三步远，烧着一堆东西，从淡淡的药味判断，应该是苍术。这是为了冲淡现场尸臭而烧，苏眉一见便觉恼火。心中暗骂这才刚死不久的人，哪来什么尸臭，弄这些没有必要的东西，简直就是浪费时间。

再看那来迎的县尉，一副傲慢神色，似乎只把张穆当成一般捕快看待，苏眉更是来气。心想：你一小小县尉，也敢狗眼看人低。旁的没有学会，这大摆排场倒是学了个十足。这知县老儿油腔滑调已是非常讨厌，没想到这县尉更是讨厌十倍。

“这就是县尉王大人吧。”张穆似乎也不喜欢这县尉神情，敷衍地抱了下拳算是见礼，“还请带了一干初检人等回避。”说完做了个请的手势。

“这是何意？”王县尉冷道，“朱大人，什么时候这复检之职，连这卑鄙的捕快也可担当了。”

“还不退下！”朱城顿时面色铁青，尴尬地一甩袍袖，喝道，“张大人乃圣上御赐四品鬼捕，你这无知小吏怎敢胡言。赶快带了他们出去，让人去另找一名仵作来助张大人复检。”

“不用了，朱大人。”张穆阻止道，“张穆向来亲自检验，摆不出那远远坐着只管开口的官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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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有两点说明一下。

辣椒事实上是在明朝末年才传入中国的。不过为了突出一些地方上的饮食特色，所以把辣椒的出现提前了。请大家谅解。

在古代检验尸体，并不是真的像《大宋提刑官》上演的那样，宋慈带双白手套，亲自去验尸。因为涉及文化、信仰等各方面的问题，我以后会慢慢提到。总之古代验尸时，事实上主持的官员是坐得远远的，听仵作大喊着验尸。当发现疑是致命伤的时候，官员才会走上前去看上一眼。但就算这样，官员也是绝对不会去触碰尸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