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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青彤将自己抄录好的《秋水长天图》小心翼翼地放入一个精致的书匣,用黄色弥封纸封好。
为她装封的太监笑说:“童大人,圣上邀您去金鲤湖,说是要请您去赏湖吟诗。”
“还有谁在那里?”她装作无意地问。
“几位娘娘都在。今天是苏贵人的诞日,圣上在为苏贵人庆生。”
“既然如此,我就不去了。”她淡淡地说:“请转告圣上,就说我有点累了,还有些书籍要翻阅,不便同行。”
“可是……”小太监动动唇,“圣上说一定要等您去了再开席,几位娘娘也都等着呢。”
看来是没有理由能推托了,顾青彤只好来到金鲤湖。她不喜欢这波光粼粼的湖面,因为在阳光的照射和湖面的反光作用下,她总有一种无所遁形的感觉。
“倾故,你总是姗姗来迟,可怜秀雅她们都在饿着肚子等你。”皇甫夜一手搂着苏秀雅,笑咪咪地和她打着招呼,“来,坐到朕的左手边。”
顾青彤看了眼一脸不悦的许娉婷,微笑道:“微臣还是坐在这边为好,听说今天是苏贵人的生辰?微臣不宜和苏贵人的位子比肩。而且,微臣喜欢吃这道糖醋莲藕,请圣上恩准微臣可以距离它近一些。”
“原来你喜欢这道菜啊?我还以为你只喜欢喝那道什么豆腐粥呢。”皇甫夜哈哈笑着,亲自将糖醋莲藕又向她推近了几分。“那你就暂且坐在那边吧。秀雅,你最喜欢吃什么?”
“原来圣上的眼里还有臣妾。”苏秀雅略带委屈的斜睨着他,“臣妾再饿一会儿,就要晕倒了。”
“那朕亲自喂你吃。”皇甫夜拈起盘里的一颗葡萄送到她的嘴里。
顾青彤低下头,假装去夹面前的糖醋莲藕,避开这甜腻得几乎要扎疼眼睛的一幕。
“童大人请喝酒。”张月薇亲自为她倒了一杯酒,她道了谢端到手边,忽然听到张月薇低低地说:“你还准备瞒他多久?”
她的手一抖,杯中的酒液差点泼洒出来,“娘娘指什么?”她平静地回应。
“童倾故,不要把别人都当作傻子。”张月薇的声音轻而冷,“你想得到的,和我们都一样,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去争夺,但是若你侵犯了我的利益,我便不会放过你。”
顾青彤缓缓抬起眼,看到张月薇雅致恬静的美颜,忽然笑了。她笑,不是因为蔑视张月薇的能力,而是发现自己的对手已经开始怕她了。若不是怕她,便不会威胁她。
“微臣会记住娘娘的教诲。”她轻声回应。
“月薇和童大人聊些什么?聊得那么开心?”桌子那头,皇甫夜好奇地问。
“臣妾在问童大人家里的事情。”张月薇微笑着抢先回答,“童大人有这样好的学问,博得圣上厚爱,是家学渊源的缘故吧?”
“微臣家贫,全凭自学,没有半点投机取巧之道。”顾青彤回答得不卑不亢。
“月薇,把那瓶波斯国的葡萄酒给我拿过来尝尝。”许娉婷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张月薇一笑,“这酒十分名贵,能不能喝要先问过圣上。”
“圣上,你看月薇姊姊,这么点小事都要欺负我。”许娉婷嘟起小嘴,一副撒娇不依不饶的样子。
“就给她喝嘛,这酒虽然珍藏多年,但到底都是要给人喝的。”皇甫夜并不以为意。
于是张月薇起身将酒瓶递给许娉婷,当酒瓶递过顾青彤眼前的时候,张月薇的手忽然一松,酒瓶就跌落到桌上,叮当一声摔碎在顾青彤面前那道糖醋莲藕的盘里,酒瓶、盘子,酒液、菜汁顿时全混在一起,溢出桌面,迅速地流洒开来,像打翻的墨汁一样涂染弄脏几个人的衣服。
“哎呀,怎么会这样?”苏秀雅讶然地看着桌子对面有点手忙脚乱的三个人。
张月薇的神情还很镇定,“怪我不好,不该在童大人夹菜的时候递酒瓶,可惜了这酒和菜。”
顾青彤心中一紧,明白张月薇是故意陷害她。只是拿这样一件小事来报复她,是不是太过于孩子气了?于是她也只是笑了笑,没有为自己辩解。
“去换换衣服吧,幸好庆毓坊这几天已经将你们的衣服都做好送来了。”皇甫夜摆摆手,下令撤换一席。
张月薇见顾青彤要往回走,便叫住了她,“童大人,这里距离卧龙宫太远了,不如你到我的拜月宫更衣吧。”
“娘娘的寝宫,微臣是不能随便进入的。”顾青彤不想她又耍出什么花招,快速地走回卧龙宫。
还好可以更换的衣服真的很多。只是酒液洒得太多了,外面的衣服全部浸湿,连带着中衣都被浸湿了些。
顾青彤将房门锁好,迅速地脱下外袍和中衣,重新换上一身崭新的衣服,即使如此,她依然可以闻到自己身上还有酒液的味道。
“童大人,您的热水打来了。”小太监在外面敲门。
顾青彤不解地打开门,“我没有要热水啊。”
“圣上说您脏了衣服,肯定要洗洗换换。”小太监讨好地笑着。
难为他心细如此。“放在这里吧。”
“要小人伺候童大人换洗吗?”小太监还想讨好。
“不必了。”她怎么敢让外人见她的身体?于是重新关上门,将中衣脱下,用沾满热水的白布轻轻擦拭起被酒液洒到的地方,她的手背,上臂,还有大腿内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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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鲤湖边,张月薇刚要回拜月宫更衣,忽然被皇甫夜叫住,“月薇,朕有话问你。”
她转过身,“圣上有什么事?”
“为何要为难童倾故?”他收起所有戏谑的笑容,冷峻的眸子停在她略带迟疑的面容上,“不要以为朕刚才没有看到你的小动作,刚刚童倾故并没有夹菜,是你故意失手将酒瓶摔在桌上的。为什么?”
酒桌旁忽然变得诡异的死寂,连苏秀雅都不敢再娇滴滴的开口撒娇,许娉婷也困惑地看着自己的好姊妹。刚才那一幕的发生经过,她也是看到的,而且同样不理解张月薇这样做的用意。
“看来臣妾不是做坏事的料,一下子就被圣上看穿了。”并没有太慌张,张月薇的嘴角挂着一丝淡漠的笑意,“圣上英明神武,猜不出臣妾为什么要这样做的原因吗?”
“猜不出,所以才来问你,朕向来不喜欢猜女人的心思。”
“圣上也没有猜过童倾故的心思吗?”
皇甫夜微微皱眉,“什么意思?”
张月薇深吸一口气,“臣妾以为圣上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只是为了故意逗她,才没有挑明。”
死寂的氛围更加冷凝,皇甫夜狭长的凤目一旦眯起,就会有说不出的威慑力。“有胆子你就继续说下去,不要停。”
“童倾故……”张月薇伸出纤纤五指,沾着桌面的酒液在旁边的廊柱上写下这三个字。“圣上真的看不出这个名字里的玄机吗?”
她将这三个字横着写在柱子上,一旁的许娉婷下意识地去读,“童倾故,故、倾、童……”
她的话让皇甫夜的面色一刹那好像刚才那瓶翻倒的酒汁,眉宇狠狠地堆起,牙缝中挤出一股恶狠狠的力量,“这不可能!”
许娉婷和苏秀雅都被他的样子吓住了,张月薇仍能直视着他,“臣妾以为这很有可能,圣上为何不亲自去验证一下?”
不等她说完,皇甫夜已经霍然起身,旋风般冲回卧龙宫。
刚刚明白过来的许娉婷抓住张月薇的手臂,震惊地问:“这、这是真的吗?那个人是顾青彤?我以前从来没有留意过她。”
“所以她才能这样自信地骗倒所有人。”
苏秀雅望着皇甫夜仿佛已被烈火笼罩的背影,轻声问:“你为何要拆穿她?她本来不想入宫的。”
“那你们就太小瞧她了,如果现在不揭穿她的真面目,总有一天,她会把我们踩在脚下。”张月薇从齿间恶狠狠地迸出这句话,让苏秀雅和许娉婷的心同时颤抖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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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青彤有好几天没有用热水净身了,身在卧龙宫中,她必须时刻留意自己的一举一动,不敢在小事上露出马脚,被皇甫夜看穿。所以她只能等到夜深入静,才让小太监打来热水净身,甚至不敢使用宫内专门用来沐浴的木桶。
这瓶波斯国的葡萄酒真是厉害,酒香醇厚,味道绵长且难以除净。她费了好半天的力气才将酒液带来的味道擦去大半,而胸口处紧紧绑缚的裹胸让她双臂的行动总是有些不便。
也许该放松一些,不要把自己勒得喘不过气来。
她大着胆子,将裹胸的白布解开系带,刚想调整一下松紧,身后的房门忽然被人狠狠撞开,放在门口的木椅和上面的水盆被撞翻,热水打翻一地。
她惊叫一声,还没有看清眼前的景象,已经被人一把抓住手腕,手腕处钻心的疼痛让她差点流出眼泪,模糊的视线里她看不清来人,只听到一道如地狱寒潭般的声音──
“原来张月薇说的没有错……你竟然……如此大胆,敢欺骗朕!你把朕当作傻瓜吗?”
这震怒,甚至可以说是暴怒、狂怒的质问让她暂时忘记疼痛,只是低声呻吟着,“圣上,请让我穿好衣服再接受您的审判。”
“穿好衣服?朕赐给你的衣服是为了童倾故做的。童倾故是朕的爱臣,而你呢?你又是谁?”
他的手掌毫不留情地袭上她的胸,扯落那厚重的白布,迫使她完美的曲线暴露无遗地呈现在他的面前。
顾青彤曾经无数次地想过,有朝一日身份被揭穿的那一刻会是怎样的情景,但是她万万没有想到,这一刻到来时所带给她的羞辱和震憾会如此的强烈。
“敢玩弄朕于股掌间的人,你是第一个!朕会要你付出代价!”
一股血腥气味卷裹着他的唇,重重地压在她的唇上,他的手掌将她的腰肢扣得很紧,因为那里的肌肤都暴露在外面,屋内的清冷和他手掌的滚烫,让她的肌肤泛起一层寒栗。但是她却找不到任何可以遮蔽身体、抵御寒冷的方法,因为她不被允许!
他的吻完全没有柔情蜜意,全是恨意和怒意纠缠成的惩罚,让她的唇齿不得不被迫接受他的侵略,连身体都无所遁形地被他密密按压在他的胸口。
她不敢让神智陷入沉沦的昏迷,也不敢有任何的反抗,只得默默地承受,双手无力地垂在身体两侧,等待着,却不知自己在等待什么。
终于,他猛地放开她,捡起旁边的衣物丢在她的身上。
“穿上衣服,朕会叫你的家人入宫和你相见。”
“我的事和他们无关。”她生怕他在盛怒之下株连九族。
皇甫夜只是阴阴地冷笑,“你还在乎别人的死活吗?那好,朕会让你满意的!”
突然得到被圣上召见的消息,顾丞相说不出是惊喜还是惶恐,即刻入宫面圣。
当他发现跪在卧龙宫正殿宝座下,发现那个身着男子衣服,却披散一头长发的人竟然是顾青彤时,完全吓呆了。
“青彤?你怎么会在这里?还这副样子?”他全然不解其中的内情。
“你生的好外孙啊──”皇甫夜冷幽幽地开口,“朕要封她做贵人,她就逃婚给朕看。她让全东岳的人笑话了朕一次还不够,居然化妆成男子,潜到朕的身边,骗了朕这么多日,顾丞相,你说朕该怎么办?”
顾丞相被吓得魂飞魄散了,穷他一生所想,也万万想不到外孙女会一连犯下这么多的滔天大罪。
“家门不幸,臣不敢求乞圣上谅解。”顾丞相只有叩头。
皇甫夜冷笑道:“朕若是因为她而杀了你,就要被天下人取笑第三次了。丞相大人,你和你的外孙女都知道朕的弱点,就是太爱面子,所以朕绝不会允许这件丑事走漏风声到宫外去。但是朕也绝对不会放过欺骗朕的人。顾青彤,你应该记得朕说的这句话。”
“圣上可以赐民女一杯毒酒,了结此事。”事到如今,顾青彤居然还可以如此平静地为自己安排结局。
“赐你死?岂不是太便宜了你?”皇甫夜怒得几乎要将牙齿咬碎,“朕既然昭告天下要娶你入宫,如今你也在朕的面前了,朕就一定会遵守诺言。从今日起,你就是朕的顾贵人了。”
顾青彤抬起头,没有半点喜悦之色,因为她知道这只是皇甫夜惩罚她的一个开始。
果然,只听他继续说道:“从今天起,你就搬到骑鹤殿去,没有朕的旨意,不许你出殿半步!”
“圣上是将那里赐给臣妾做冷宫吗?”她平静地改了称呼,她的问题更像是闲话家常一般自然,全然没有顾及到旁边惨白了脸的外公。
皇甫夜幽冷的眸子凝结成霜,哼声道:“你一向是聪明绝顶的,朕的心思总要被你猜透。”
“臣妾谢圣上‘厚爱’。”她轻轻地躬身叩首,没有半点反抗地接受了他为她的命运所做的安排。
正式受封的一刻,同时被打入冷宫。古往今来,她是第一个获此命运的皇圮吧?
该笑一笑才是呢。为了眼前这古怪离奇的结果,以及那难以预知的未来。必须打起全部的信心和乐观,才不至于倒下去。
好好地活着,终有一天,她会自己扭转乾坤,让他知道,他真的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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骑鹤殿内的栀子花看来和她真的是很有缘。
顾青彤站在一棵栀子树下,仰着脸,看了许久,直到一旁的宫女有点担心地开口。
“娘娘,要不要给您倒杯茶来?”
她回头问道:“这里有锄头吗?”
“锄头?”宫女以为自己听错了。
“对,我想种点东西。”
“娘娘,您要做什么?”宫女还是不解。
“去找锄头来吧,不要再问了。”顾青彤懒于和她解释。
在宫里找一把锄头并不容易,宫女费了好大劲才从花匠那里找到一把小锄头。
顾青彤看着这秀气的工具,笑了笑,“徒有其表的东西,并不实用,不过总比没有好。再帮我找点花种来,要那种最能耐得桩冬和酷暑的花草,不需要太娇贵,哪怕我不给它浇水施肥,它也能活得很好的那种。”
“有这样的花吗?”宫女呆呆地自问,只好又跑了一趟,去了很久才抱回来一袋花种,“花匠说只有这东西能符合娘娘的要求。这个东西本来是种在皇宫外的墙根下,不适合宫内种植。”
“它叫什么?”
“花匠说它有好多名字,大花马齿苋、半枝莲、龙须、牡丹、草杜鹃、金丝杜鹃,不过老百姓都爱叫它的俗名──死不了。”
顾青彤双眸一亮,露出笑意,“好名字,正是我想要的。”
于是她亲自在宫院内四边的墙下用锄头锄松了冻土,将花种撒下。
宫女跟在她身后,困惑地看着她做这一切,几次想过来帮忙,都被她拒绝了。
“它们的生命必须由我亲手掌控。”顾青彤是这样告诉她的,但是这句话岂是小宫女能明白的?
不只是宫女不明白,这件事成为一个新鲜的消息,长上翅膀飞出骑鹤殿之后,立刻就成为后宫热议的话题。
当苏秀雅、张月薇和许娉婷三个人来向太后请安的时候,正好太后和几位贵妇人也在聊这件事。
“这个顾青彤真的很古怪,好好的贵人不当,非要逃跑,不知道圣上是怎么把她抓回来的,一抓回来就赐她骑鹤殿做为冷宫,说起来这是她自找,可是她呢?居然也不想着怎样向万岁求情,还闲情逸致地种上花了。”
许娉婷有点得意地看着张月薇,低声说:“谁让她自以为聪明呢,还是你有办法,让圣上一下子就厌恶她了。”
张月薇没有回答,太后好奇地问:“你们说什么?”
“在说顾青彤的事情。”苏秀雅因为在宫里最受宠,又不像许娉婷和张月薇私交颇好,她无依无靠,被两人排斥在外,所以三人间彼此都有敌意。顾青彤的事情她的看法和别人不同。“圣上其实不必发这么大脾气的,说不定关她几天就会放她出来了。”
“是吗?”许娉婷接话道:“昨天圣上可不是这么说的,圣上亲口说要给她点苦头尝尝。”
“圣上昨夜是在你那里吗?”苏秀雅轻蔑地瞥了她一眼,“这话真的是圣上亲口说的?那天不是你刚要开口问顾青彤的事情,圣上就让你住口了吗?”
“我和圣上说了些什么,难道都要告诉你吗?”许娉婷秀眉竖起,剑拔弩张。
张月薇适时调停道:“在太后驾前你们就不要争执了,再说这是别人的事情,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若是和我们真的没有关系,顾青彤会落到现在这个地步吗?”苏秀雅的声音忽然高了几分。
“提她做什么?”皇甫夜的声音如风而至,他铁青着脸走了进来,“朕让你们来向太后请安,是来陪太后聊家常的,不是嚼别人的舌根。”
苏秀雅不服气地说:“不是臣妾要嚼别人的舌根,是有人幸灾乐祸,臣妾看不下去。”
“闭嘴。”皇甫夜脸色阴沉,“朕不想听到那个女人的名字,也不许你们再提。”
太后皱着眉对他说:“夜儿,若那女人让你这么生气,为什么不轰她出去?留她在宫中,还要多一个人的是非要管。”
“难道我东岳皇宫里就不能多个出气的人吗?朕还怕被她吃穷了不成?”皇甫夜难得对母后用这么严厉的口吻说话,这下子连太后都不好说什么了。
“这样也好,她在宫里种种花草,磨磨她那个叛逆的性子,对她是件好事。”总有个不懂眼色的贵妇想来打圆场。
皇甫夜眉心一蹙,忽然又转身走了。
许娉婷恨恨地瞪了苏秀雅一眼,好像是她把皇甫夜气走的。而苏秀雅骄傲地仰着头,面无表情。
只有张月薇,依然保持淡淡的笑容,但眼中却有着不为人察觉的一抹黯然。
顾青彤还是能如此轻易地撩拨圣上的情绪吗?这可不大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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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没想到,自己会被一个女人欺骗得这么惨。
夜儿,若那女人让你这么生气,为什么不轰她出去?留她在宫中,还要多一个人的是非要管。
母后的话其实戳中他的心事。为什么不轰她出去?不,为什么要将她封妃,留在后宫?尤其,当她这样堂而皇之地伤了他帝王的尊严,伤了他满心的信任和曾经让他自己都为之困惑震搋的柔情之后,他应该大发雷霆,将她下狱或者问斩,即使不株连九族,也该狠狠地出一口气才对。
为何这一切他都没有做?
因为,一个普通的女人是不可能走入他的内心呵。一个普通的女人怎么可能成为他最信赖的臣子,同殿办公,同室起居。
深夜里,丢下最应宠爱的美女,顶风冒雨去看她,分食一碗味道不甚美味的粥。
就为了这个骗了他的女人,他几乎曾想下令驱逐整个摩诃族。
他为她破了无数次的例,而她却给了他这样温柔而又冰冷的一刀。
不,不能饶过她,该狠狠地报复才对!但是,平生头一次,他却不知该如何报复回去。
不动刑、不问罪,将她冷冰冰地丢在深宫之中。是想让她主动来认错,帮自己找一个台阶下,还是内心深处涌动着的,其实不是仇恨,而是爱护?
她犯了这样的大罪,他若不严加惩处,何以乎复众人的悠悠之口?
将她打入冷宫,总有一天,时间消磨了流言蜚语,或许也能磨光她那颗不安份的心,到时候他再施加恩宠,所有的一切不是依旧在他的掌握之中?
但是,那个现在热中于养花的女人却似乎过得悠闲,她那颗自私的心能了解到他真实的心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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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种上花不久,顾青彤又忽然喜欢上织布。不仅大冬天的养起蚕,小心翼翼地伺候着蚕宝宝们的起居,她还叫人从宫中的绣房搬来一部织布机,领来丝线,每天从早到晚骑鹤殿都响起织布机的声音。
“那丫头到底在想什么?”许娉婷在自己的寝宫中喝着热茶,裹着雪裘,不解地向好朋友求证。
“在故作姿态而已。”张月薇淡淡地说:“不必在意她。”
“圣上最近去过你那里吗?”许娉婷颇为幽怨,“从我入宫到现在,圣上都还没有临幸过我,他是不是很讨厌我?”
“你不必心急,来日方长,只是你以后在圣上面前不要总是心直口快随便乱说话,言多必失。”
许娉婷拉着她的手椅着,“好姊姊,圣上好歹去过你那里,你帮我说几句好话吧。”
“你以为他天天来找我吗?我也只不过侍寝过一次而已,平日里他大概都去苏秀雅那边。”
“哼,那个狐狸精,仗着自己有姿色,就霸占着圣上不放,早晚有一天我要让她再也不能得意!”
皇甫夜的确在苏秀雅的兰陵宫,他斜靠着软软的长榻,苏秀雅半跪半靠在榻前,小心翼翼地开口。
“圣上,我大哥三年前中了进士之后,一直没有外放,圣上可不可以赏他个小差事,让他不要太闲,也能为国家效力?”
他眯起的眼睛睁开一条缝,“你是在为兄长讨封吗?”
“臣妾只是替兄长问问。”苏秀雅不敢对视他锐利的眸光。
“秀雅,朕希望你永远像现在这么单纯可爱,不要让朕后悔给了你太多的宠爱。朕最不喜欢的就是后宫女人参政,你明白吗?”
“臣妾明白了。”她低垂着头。
皇甫夜安抚地给予一笑,捏起她的下颔,刚要凑上去一吻,忽然,窗外有两个宫女的对话飘进他的耳朵里──
“真的吗?这怎么可能?”
“当然是真的啊。你看这诗中写的话不就是那个顾贵人的口气吗?只是没想到,她竟然把自己写的诗传到外面去。现在这诗在京中流传很广,人家说,这个叫什么宫词,很多贵族小姐都喜欢把这种宫词绣到手帕和团扇上。”
“咦?那顾贵人岂不是把自己的私事宣扬得满街都知道了吗?那圣上会不会很没有面子?”
“嘘──圣上怕什么?她不过是个被打入冷宫的女子,谁让她好好的娘娘不当,才会有今天的下场。外面的人只会笑话她不知道惜福,多少人还想打破头的来替代她这个位置呢。”
“哼,她们真是痴心妄想,全东岳最美的女人就是我们苏贵人,外面的女子再美也不可能比过苏贵人,圣上才不会喜欢她们呢。”
“就是……”
皇甫夜陡然直起腰,扬声道:“外面的人,给朕进来!”
苏秀雅吓得站起来,生怕那两个宫女说的话惹恼了他,连累了自己。
两个被吓到的宫女磨磨蹭蹭地转到前面的殿门前,急忙跪下,“圣上,奴婢不知道圣驾在这边,所以……”
“顾贵人写了什么?”皇甫夜盯着她们其中一人手上握着的绢帕,那绢帕上明显有字。
“只是、只是一首诗。”
“拿过来给朕看。”
宫女虽然害怕,却不敢不将手帕递给他。
皇甫夜的凤眸又眯了起来,定定地投注在绢帕上那一串长长的小字。
宫词,这是宫中女人为了打发无聊时间而做的诗词,自古到今,最着名的便是那句“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熏笼坐到明”。
而顾青彤的这一首,字数更多,悲凉之情更胜,触目所及都是让人心惊肉跳的冷冷味道,一片凄凉──
露阶玉栏净,霜瓦琉盏清。
寒蝉覆花影,冷院秋月明。
风藏枯叶笑,雪没残梅情。
畸零半生度,织就丝满庭。
这是她的心声吗?将她丢弃在冷宫中,会让她如此的心灰意冷?
“圣上,臣妾管教不严,奴婢出言散漫,惹恼了圣心,臣妾……”
苏秀雅还在战战兢兢地告罪,皇甫夜忽然猛地握紧那条手绢,起身出了兰陵宫。
这么多日,他不许任何人在他的面前提起顾青彤的名字,但是关于她的事情仍然不绝于耳。
她在骑鹤殿锄草种花,养蚕织布,这些事情他都知道。他和众人一样,好奇于她打发光阴的方法,却狠下心肠不去过问。
但是,如此真正伤到的似乎不是她,而是他。
一天天,像煎熬一样,强迫自己不去理睬她的事情,又忍不住想听到更多。
今夜,蓦然看到这首悲凉的诗,让他的心头像是被人狠狠地抓了一把,疼得再也无法漠视。
去看看她吧,若她有了悔意,也许,也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