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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热闹的人群见那人犯栽倒在地,兴奋地议论着正准备离开,却被那名国军军官叫住了。
“诸位老乡,留下几位帮忙把死刑犯埋了。”军官朝他们打招呼。老乡们极不情愿地站在那儿,却没有一个人上前。
“埋什么埋?一个娘卖皮的狗汉奸,让他暴尸荒野喂野狗好了。”
“就是,这种卖国求荣的坏蛋,只怕连狗也懒得吃呢。”
“我才不愿意埋这种人,浪费力气。”
“我胆子小,我怕做恶梦。”
他们囔囔着,眼见天空落起了淅淅沥沥的春雨,乱纷纷地一哄而散了。
那军官无奈,只好命令士兵把人犯的尸体抬进林子里埋了。
人们散去后,天很快就夜了。
午夜时分,一条黑影手持工兵铲,躲躲闪闪冒雨摸进了野狼谷。黑影走进阴暗的林子里,发现了那堆新垒的坟墓。他忙活了一会儿,掘开了坟堆的黄土,终于摸到了那具冰凉的死尸。
黑影复又把黄土小心盖上,露出雪白的牙齿笑了。
凌晨,美惠子小姐尚未睡醒,就被人叫醒了。
“美惠子小姐,机要室刚刚收到一份急电,请你过目。”一个长相平平穿和服的女人在门外报告。
美惠子一听睡意全消,一弹而起光脚跑到门前,一把拉开了推拉门。
看完电报签了个字交给那个女人,她阴笑道:“不出我之所料,果然中计了。”
起床洗漱后吃过早餐,城防司令部传令兵在朝雾朦胧中来到了宪兵队。
“美惠子小姐,龟田四大佐命令您去司令部一趟。”传令兵举手敬礼。
“哟西,我正准备去司令部呢。”
还没有到龟田四大佐办公室门前,美惠子就听得里面收音机传来了《君之代》舒缓低回的歌曲声:
吾皇盛世兮,
千秋万代;
砂砾成岩兮,
遍生青苔;
长治久安兮,
国富民泰……
说句心里话,美惠子并不喜欢听《君之代》,因为它听起来宛如在中国乡下听到的哀乐一样,叫人晦气加丧气。为什么要把它作为大日本帝国的国歌呢?莫名其妙。
当然,这些话她不敢说出来。进了龟田四办公室,她更是非常真诚地恭维道:“大佐不愧是帝国忠诚的军人,时时用国歌激励自己啊。”
人都是爱听好话的动物。有什么办法呢?只要是人,就有人性的弱点,大佐自然也不例外。听了美惠子的恭维话后,龟田四关了收音机,眯了眼睛呵呵笑道:“请坐,美惠子小姐。你怎么总是这样善解人意,呃,讨人喜欢呢?”
“大佐,过奖了。”美惠子嫣然一笑,“我首先要向大佐报告一个好消息:潜伏在清溪镇的黑乌鸦不久前发来一份绝密情报,那个逃逸的军统特工被他们自己人……嘿嘿。”说着做了个开枪的手势。
“此事当真?”龟田四透过眼镜片望着她,“我感觉支那军人不至于那样愚蠢吧。”
“千真万确,黑乌鸦怕他们使诈,还亲自掘了坟堆验了尸。”
“嗯嗯,那确实是好消息。他们的委员长剿共时不是说过‘宁可错杀三千,不可漏过一人’吗?支那军的做法倒是符合他们一贯的处事逻辑。”
“大佐,不知你要我来有何指示?”美惠子欠欠身子。
“哦,事情嘛,呆会再谈。”龟田四摆了摆手,“早就听说美丽的美惠子小姐是个对弈高手,今日我俩手谈一盘如何?”
“哟,大佐还有如此雅兴?”美惠子高兴地说,“好,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啦。”
“围棋嘛,起源于中国古代,推测起源时间为大约公元前6世纪。这种策略性两人棋类游戏,可是能大大的锻炼人的智力和对宏观的把握啊。”龟田四大佐边说边吩咐勤务兵摆好了棋盘。
“大佐,请猜先吧。”美惠子抓了把白棋子握在手里。
龟田四笑眯眯地捻起了两粒黑棋子,美惠子摊开手,正好六粒,龟田四执黑子先落子。
两人屏声静气下至中盘,龟田四额头上微微沁出了汗珠,而美惠子也皱眉思索着,安静的室内似乎隐隐然有金戈铁马之声。终局时,美惠子浅笑道:“大佐您赢了,我甘拜下风。”
“这盘棋我赢得侥幸啊。”龟田四用手帕揩了把汗,“主要是赢在先手的优势上。”
“跟大佐下棋真是受益匪浅。”美惠子心领神会正色道:“我一定会巩固我跟军统暗战的先手优势,通过不断打劫,直至将他们统统消灭。”
“哟西,雪峰山地区谍报网布局得怎么样了?”
“大佐放心,我已经派出了多个潜伏小组。”
两人一边复盘一边交谈。复盘后,龟田四大佐推开棋盘站起来,望着窗外苍翠的香樟树说:“来到这座中国南方城市快一年了,真舍不得离开啊。”
“大佐,何出此言啊?”美惠子似乎吃了一惊。
“我夜里接到总部命令,总部命令我马上赴任驻扎宝庆的安倍布盛师团一二一联队长,接替病故的盛茂一乡大佐。”
“恭喜大佐,安倍师团可是甲级师团啊。”美惠子也站起来,“是主力中的主力。”
“何喜之有?不过是平级调任而已。”龟田四转过身来,面向美惠子,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帝国的精英正在向雪峰山方向集结,这盘大棋就要揭开序幕了。我明天就将赶赴前线,我已电请安倍师团长批准,你的稍后赶来。”
“哈伊,随时听候调遣。”美惠子一挺胸膛,立正敬礼。
“还有,‘山鹰’有消息了吗?”
“报告大佐,侦讯组前天已侦讯到可疑电讯,正在确定准确方位。”
“哟西,尽快将‘山鹰’解决!”龟田四冷酷地做了个劈头的动作。
中午时分,雾霾来无影去无踪地消逝了,日头在朵朵白云中露出了笑脸,暖暖地照着浏阳河那一江向西流去的春水。
此时,一位白发苍苍的娭毑拄着拐杖,弓着腰一步一喘地进了鸭子铺的村口,走到一座绿树掩映的土砖屋前敲了敲门。
“咚咚,咚,咚咚咚……”她的敲门声极有节奏,门很快就开了。
那个放鸭子的老头出现在门口。他瞟了一眼来人,又看了眼不远处鱼塘的那群鸭子,开口道:“竹外桃花三两枝—”
“春江水暖鸭先知。”老娭毑呲牙一笑。
对上接头暗号后,老倌子把她让进屋里,扫了一眼静悄悄的村口,从容把门关上了。
“好一个鸽子,这么快就从重庆飞来了。带来了戴局长的什么指示吗?”老倌子用力握着老娭毑的手晃了晃。
“长沙站这次被特高课破坏,戴老板可是大发雷霆啊。”她喝了一口茶正色道:“他要求你迅速恢复长沙站,并向雪峰山地区派出精干情报小组,配合即将展开的正面战场作战。”
“这些事正在开展,饭要一口一口吃嘛。”老头拿出一盒随身携带的牛角象棋,“你这个中美特种技术合作所培训的密码专家,美国王牌间谍雅德利的得意门生来了,我还愁什么。这些天龟孙子似的躲在这偏僻的乡里,快把我憋死了。来来来,先陪我下盘棋吧。”
代号鸽子的老娭毑笑了:“不抽烟,不喝酒,不好色,就是爱下棋,平常只带两样东西:无声手枪和象棋。见面后果然名不虚传啊。”
老头嘿嘿地也笑了:“何以解忧?惟有象棋。这些天可怜我夜里躺在床上一个人下盲棋,都快下成神经了。——请吧。”
“象棋可是好东西,在棋战中,人们可以从攻与防、虚与实、整体与局部等复杂关系的变化中悟出某种哲理。”老娭毑也不客气,边说边顺手来了个当头炮。
“好凶猛啊,先手确实有先手的优势。”老头来了个马八进二,“你有先手,我就来个后发制人。”
“哼哼,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吧。”
下到三十多步,老娭毑攻势凌厉,老头左支右绌,似乎只有招架之功了。
老娭毑很是得意,悠闲地呷了一口茶:“提醒一句站座,眼下所携电台可要保持静默啊,特高课可不是吃素的。”
“这十来天,总共才开机三次,现在也不准备开机了。”老头漫不经心的将一匹马送到了她的猪(车)口里。
“昏着嘛,送货上门,可不能怪我不给面子哦。”老娭毑飞快地吃了他的马。
老头笑了一下,“当”的一声打了她个闭将,这下老娭毑傻眼了。
“先发制人和后发制人,都有它的妙处,关键看怎么运用。”老头站起来,“世事如棋局局新,我们该走了。”
“就走?”
“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可眼下最安全的地方却最危险,——我已闻到特高课的酸臭气味了。”
“是,我马上跟您走。”
“梁园虽好不是久留之地,走吧走吧,去雪峰山跟鬼子下一盘大大的棋去。”老头望了望窗外静静流淌的一江春水。
日头偏西了,老头挽着个大包袱,如天下所有步入人生暮年的老夫老妻一样相濡以沫,与老娭毑互相搀扶着,走下了浏阳河河堤。
他们很快上了一只隐没在芦苇荡里的渔船。
早春淡淡的日头下,一叶扁舟载着他们,沿着弯弯曲曲的河道往西漂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