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胡姊，恭喜你！」

「阿绫，谢谢你。」

三十二岁的胡婉姿结婚了，对象是和她同年的音乐人殷杰，也就是孙雨绫的专辑制作人，两份人情加起来，孙雨绫不只担任伴娘，还上台高歌三曲，从头捧场到尾。

看到胡姊幸福的模样，孙雨绫也感染那份喜悦，最近终于有一件事值得庆祝，太好了。

晚上十点多，新郎新娘在饭店门口送走了最后一位宾客，孙雨绫陪新娘回到梳妆室，帮她换下礼服，姊妹俩也说些知心话。

胡婉姿换上粉色系的洋装，仍是喜气洋洋，却想到另一件事。「总裁他还是没跟你联络？」

「嗯。」孙雨绫点个头。「不过没关系，他有他的选择，我有我的决定。」

「什么意思？」胡婉姿好奇问。

孙雨绫替她整理一下头发，轻轻柔柔地垂在肩后，好一个美丽佳人，殷制作人最好是做个好老公，否则孙雨绫绝不饶他。

「等你度完蜜月回来，我再告诉你，到时一定有好戏可看，你拭目以待吧！」

「阿绫，你长大喽～～」胡婉姿笑着拍拍她的肩膀。「那个哭着说该怎么办的女人，现在已经可以独当一面，又冷静又有智慧呢！」

「谢了！」孙雨绫眼眶发热，拥抱住她。「胡姊，你要快乐，一定要快乐。」

「你也是，你一定要好好的，我才能放心啊！」

情同姊妹的两人，深深祝福彼此，末了，孙雨绫才目送这对新婚夫妻离去，他们要搭夜车南下垦丁度蜜月，那是他们初次见面的地方，也就是孙雨绫曾拍摄MV的场景。

稍晚，司机开车送孙雨绫回到阳明山上的家，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她确定，这故事的结局绝对不会是孤单的。

人生起伏，是结束也是开始，有失去也有擭得，当命运关上了一道门，她就要靠自己打开一扇窗！

＊＊＊凤鸣轩独家制作＊＊＊＊＊＊

深秋，花莲一处海滨别墅，海风凉透了心。

傍晚时分，窗外彩霞满天，室内昏暗一片，但灯光并未被开启，因为住在这里的人不需要光亮。

「杨先生，晚饭做好了，放在桌上。」一对本地的中年夫妇来此帮佣，两人做事都很勤快仔细，不因为主人看不到而偷工减料。

「嗯。」杨振邦点个头，其实他半点胃口也没有。

「那我们先回去了。」夫妇俩欠身告别，两人骑同一台机车离去，回到属于他们的家。

视力日渐退化，杨振邦只能依靠听力，他听得出这对夫妻的个性，乐天知命、安分守己，还有一种被岁月琢磨出的柔情。

他由衷羡慕那种感情，能和所爱的人厮守，一起体验风吹日晒，中古机车却比豪华轿车幸福。

叹口气，他摸索到桌上的遥控器，凭记忆打开了电视机，他不用看画面，只是聆听声音。

那天离开医院后，他像逃难似的，逃到了这山海之巅，前门是海，后门是山，有海浪和风雨声作伴，深夜也不至于完全安静，失眠和头痛都能减轻一些。

他放弃一切医疗，也放弃了自己，如果他能早点离开人世，孙雨绫也能早点忘记他，这对彼此都好。

他的父母回国了，但他告诉他们说，他出国了，避开见面的机会，能拖多久就拖多久。

用孤独将自己锁住，是他选择的路，但即使独居，他仍未忘记还有个世界，仍想听到某个声音，彷佛她仍在为他而唱歌。

当他转到新闻台，传出这样的消息──

「记者目前所在是凯悦饭店，歌坛天后孙雨绫准备要召开记者会，还有十分钟即将开始，据传跟她的终身大事有关，是否即将发表结婚宣布，值得期待。」

听到这段话，杨振邦微微睁大眼，虽然他能看到的已经很模糊，仍不由自主想看到那身影，那让他魂牵梦萦的人儿。

十分钟后，记者会准时开始，孙雨绫拿起麦克风，以清晰而冷静的嗓音说：「感谢所有媒体的捧场，我要说的话很简短，就是我怀孕三个月了，在此要向孩子的爹说一声，你有种就出来给我负责，没种就一辈子躲起来算了。」

不到两分钟的发言，却引起众人哗然，这可是天上掉下来的头条新闻哪！

记者们立刻争相发问──

「阿绫，你确定你怀孕了？孩子的父亲是谁？」

「你们是不是有什么情感纠纷？所以你要召开记者会来向他挑衅？」

「你被抛弃了吗？对方不愿负责任的原因是什么？」

孙雨绫的回答一样简短。「多谢大家帮我传开消息，总之那家伙再不出声的话，我就当世界上没他这个人，我会自己抚养孩子长大成人。」

就这样，记者会结束了，孙雨绫在经纪人和助理陪同下离开，头抬得高高的，一点都不像被抛弃的女人，反而像个胜利者。

媒体记者们只能目瞪口呆，看孙雨绫潇洒离去，留给他们一大串可臆测、可八卦、可无限发挥的谜题，这下有一堆工作要做，他们可要日夜跑新闻了！

同一时间，在花莲的海边别墅内，发出东西掉落的声音。

是的，咖啡倒了，拐杖掉了，杨振邦整个人傻了。

老天爷！孙雨绫投出这记变化球，又猛又快，他几乎招架不住，被震撼得哑口无言。

很显然的，命运不肯让他退隐，执意要他站出来，他必须把这球投回去，给他最爱的女人。

热泪滑下脸颊，忽然间他明白，他不能告别，因为他有了活下去的理由。

桌上有一支旧手机，还有一串旧钥匙，原本已成了纪念品，现在又能派上用场，失去的都回来了、都回来了，包含他的心、他的爱、他的灵魂，因此而完整。

＊＊＊凤鸣轩独家制作＊＊＊＊＊＊

稍晚，回到阳明山上的家，孙雨绫只觉神清气爽，她终于说出她要说的话，也深信她所爱上的男人，不可能就此束手旁观。

当她发现自己怀孕时，又惊又喜又悲，对新生命充满期待，又对眼前处境无可奈何，谁知她灵机一动，化危机为转机，想出了这昭告天下的主意。

她赌上的是她的未来、她的事业，因为她对杨振邦有信心，那男人不愿连累她，却更不愿辜负她。

坐在沙发上的她，摸摸自己的肚子，感觉有温柔也有期待，那圆满的时刻就快降临了吧？

环顾四周，这个她住了将近八年的地方，多少回忆在其中，她常想起初次见面那一晚，杨振邦带她走进这屋子，当时的她怎能预料到，他就是她要深深爱上的人呢？

往事在屋中回荡，她彷佛能看到十八岁的自己，泡过澡穿上他的衣服，对着桌上的白兰地垂涎，而他带着神秘微笑望着她，那一幕已成了她生命中的永恒。

铃……铃……

忽然手机响了，来电显示是一个很久不见的号码。

她心头猛跳，但接起电话仍是冷静的声音。「喂，哪位？」

杨振邦没有问候也没有说明什么，开口只问：「你知道怀孕三个月的时候，要注意些什么事？」

她几乎笑出来，却又想掉泪。「我这边一大堆书，你自己不会来看？」

「我……我……」他为之语塞，想说的太多却说不出来。

「我告诉你，我才不要一个人照顾孩子！」她像串鞭炮爆炸开来。「你知不知道，怀孕、生产都是很辛苦的，等以后孝出生了，半夜要起床泡奶粉、换尿片，都要你来做，我要睡觉！」

「好，我会负责。」再次听到她呛辣的声音，恍如隔世，但天晓得他多爱她这调调，为此他就该有力量，像个真正的男人，保护他心爱的女人和孩子。

「还有，孕妇很容易情绪起伏，你不可以放我一个人，我……我现在就想哭了啦！」可恶的他，若她没使出这招激将法，是不是他就要消失一辈子？永远都不让她找到？

「给我一点时间，我请医生安排手术，手术一定会成功，我不会让你做单亲妈妈。」那些机率、复发的问题都不再是问题，他不让自己有退路，他就是不肯死。

「这是承诺吗？」她轻声问。

「是。」

「你再也不会消失了？」

「再也不会消失了。」

长久以来起伏不定的心情，就在他的承诺中得到了安稳，她知道从今后，她将不再寂寞、不必等待，那背影终于转过身，坚定地向她走来。

他补了一句：「因为我爱你，所以我会活下去。」

「我相信你。」

无须恐惧、无须怀疑，这份爱就是他们的守护神。

＊＊＊凤鸣轩独家制作＊＊＊＊＊＊

「哇！哇哇～～」寂静的夜，孩子的哭声划破寂静。

「小星星醒了……」

「你继续睡，我来就好。」

半夜两点，杨振邦爬下床，走到隔壁儿童房，只点了一盏台灯，却能手脚俐落地泡好奶粉，抱起小床上的女儿喂奶，难以想象他的眼睛曾失明过。

两年前，他们举行了结婚典礼，大大轰动演艺圈，随后搬到美国，他进行了两次手术，医生将他脑中的肿瘤完全清除，从此不见复发迹象。

手术后他有段时间是看不见阳光的，直到女儿出生一个月，他才慢慢恢复对光线的敏感度。

现在，女儿都一岁多了，他的视力还是只有原来的三分之一，但他凭着过人的毅力，不断反复练习，举凡泡奶粉、换尿布、哄孝，他都能得心应手。

杨振邦的父母上个月才来探望他们，惊喜地发现儿子行动自如，尤其爱妻爱女之情溢于言表，父亲感动得为他们作了好几支曲子，母亲则立刻为他们弹奏出来。

这对情感丰富的音乐家父母，看儿子聪明冷静了三十几年，终于出现「人性化」的一面，证明他们的血脉相传，确实是一家人没错。

一想到此，杨振邦不由微笑起来，很少有孙女能得到祖父母的音乐贺礼吧？说不定女儿日后也会是大明星呢！

喂女儿喝完奶，听到她的饱嗝以及平缓的呼吸，他才将他们的「小星星」放回婴儿床，在她脸颊印下一个晚安吻。

无论女儿会不会是大明星，只要她健康快乐，就是给父母最大的回报了。

走出婴儿房，他摸黑爬回主卧室的大床，抱住他深爱的妻子，深深觉得，人生夫复何求？

「……小星星吃饱了？」孙雨绫睡眼惺忪问。

「嗯，她睡得很熟。」

「你真乖。」她想起婚前他的承诺，果然现在半夜都是他起来照顾孩子，其实连白天也大多是他在忙，以前她实在无法想象，他竟是个极度恋家的男人。

这些日子以来，他暂停工作，她暂别歌坛，放下紧凑的行程，什么也不做，就是专心的生活。

两人一起走过许多高低潮，治疗他的脑瘤、调养她产后的身体、照顾他们可爱的女儿，除了名利成就，他们多么欠缺这份相依相偎。

「乖孩子有没有奖品？」他在她耳畔呼吸，嗓音低沈性感。

「当然有。」她摸摸他的头，像在哄孩子。「好乖、好乖，明天写张奖状给你。」

他可没那么容易打发，双手双脚缠住她。「唱歌给我听。」

「听这么多年了还不腻？」她捏捏他的脸，一张她永远看不倦的脸。

「我始终是你最忠实的歌迷。」他忘不了第一次听她唱歌时，那纯净如天使般的嗓音，让他惊为天人，也从此为她着迷。

她微笑了，望着他眼中的光采，轻轻唱起歌──

「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

挂在天上放光明，好像许多小眼睛……」

「你以为我是小星星，唱儿歌给我听？」原来他跟女儿的地位同等吗？

「你和女儿都是我的星星，看着你们，我的愿望就成真了。」

他心头一暖，吻在她额上、颊上和唇上，不知该如何对她说明，无论在舞台上或在他怀中，她才是最耀眼的那颗星。

就让他用一生的温柔和坚定，深深切切地对她诉说──她就是他的梦。

＊＊＊凤鸣轩独家制作＊＊＊＊＊＊

三年了，孙雨绫离开歌坛三年了。

天空下着小雨，但从前一晚开始，就有歌迷来到体育场外露宿，他们痴痴等待、望眼欲穿，终于等到心中巨星重回舞台。

有人带着三年来的剪报，那些新闻记录了这些日子的点点滴滴──

「阿绫闪电结婚，先有后婚，对象是星空总裁杨振邦」

「阿绫随夫婿赴美，杨振邦即将进行脑瘤手术」

「阿绫顺利产下一女，杨振邦视力逐渐恢复」

「阿绫和夫婿、女儿返台，定居阳明山」

「阿绫即将复出，举行演唱会」

等待的同时，歌迷们交头接耳地讨论，他们对她的歌曲如数家珍，也对她的生活非常关心，从她二十岁出道以来，经历过人生起落，歌迷们也跟着长大了。

体育场内，满满都是人，重逢的时间就要降临了，他们兴奋到不能自已。

「不晓得阿绫会用哪首歌当开场？」

「我想应该是那首吧！」

「我也是这么想耶！」

灯光忽然一亮，烟火划过夜空，复出演唱会于焉展开。

「你眼中的流星，是我唯一的追寻……

稍纵即逝，仍是我心所牵系……

请看我，请听我，每首歌都为你而唱，每个夜都为你而美丽……」

歌声直透所有人心中，孙雨绫不只是个会唱歌的人，在丰足的生命经历后，那嗓音除了高亢还有低回，除了技巧更有感情，她要把这许多快乐悲伤都唱出来。

后台，杨振邦抱着两岁多的女儿，唤着女儿的小名说：「小星星，看到了没？你妈妈比谁都耀眼。」

一身可爱装扮的小星星，似懂非懂的点了头，「妈咪好亮！Shiny！」

看着台上的孙雨绫，杨振邦无法移开视线，如此美好的女人竟是他的妻，为此他必须感激命运，给他考验也给他幸运。

舞台上，孙雨绫唱完开场组曲，获得如雷掌声和欢呼，她则回以深深鞠躬。

「多谢大家还记得我，这三年来，我过得很幸福。」抬起头，她对歌迷们表白心声。「曾经我很迷恋一个人的眼睛，只要他看着我，我就觉得我活着，有一天他几乎失明，于是他选择离开我。」

后台的杨振邦眼眶热了，回想那段黑暗的日子，是他生命中最低潮也最无奈的时候。

「那时候我才知道，爱一个人需要勇气和信心，我有勇气陪他走过难关，他也要对我有信心，我们不会这样被打倒，所谓生死相许，就是这么回事。」

台下歌迷静静倾听，在这一刻没有音乐没有歌声，却是最知心的交流。

「我的愿望不只是唱歌，而是唱出有生命的歌，希望大家继续听我的歌。」孙雨绫再次鞠躬，以谦虚和感恩的心情，面对所有支持她的朋友。

全场静默五秒后，掌声响起来，热烈激昂，谁都抵挡不住这份光芒万丈，一颗真正的巨星诞生了。

晚上十点，再三安可之后，终究要曲终人散，上万名歌迷依依不舍地离开体育场，附近交通一度陷入胶着，大家却都心满意足、心甘情愿，没有人抱怨或插队，彷佛作了一整晚的美梦，久久不能醒来。

公车上，三三两两都是歌迷，意犹未尽地闲聊着。

「你觉得阿绫今天唱得怎么样？」一个男孩问身旁的女孩。

「以前听阿绫的歌，很感动。」女孩闭上眼，仍在回味。「现在则是觉得……很幸福。」

「没错，就是一种幸福的感觉。」男孩点点头，望住女孩说。

夜风吹，歌声飘，这是一个故事的结局，也是一个故事的开始，只要有爱，情歌就会流传……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