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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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蕾妮桌上的电话铃不停地叫着,她从整堆的报表中抬起头来。从阿根廷回罗马之后,蕾妮一直忙于公司的新计划。对那家报纸的收购已经到了最后评估和报价阶段,所以她每天几乎有12个钟头都呆在办公室里工作。每天回到家也只能陪儿子说一会话,然后立刻倒在床上大睡。

其实是她想逃,去阿根廷的时候,她走得如此匆忙,甚至连招呼都没打。只是到了布宜诺斯艾利斯之后给家里打了一个电话。而那一次出轨之后,她再也没有勇气去面对马西莫了。

口口声声地不原谅马西莫的绯闻,那么她自己的出轨呢?那又算什么呢?

“喂……”她用懒散的语调接起电话。虽然在意大利8年了,但是她始终还是改不了法国人那种庸懒贵气的腔调,在意大利人看来,她的意大利文说得很不道地。

“我和她已经离婚了。”对方的声音对于她来说是那么熟悉,而他说的话也是在她梦里出现过一千次一万次的话。

“离婚?”她握电话的手却有点无力了,声音也开始颤抖。当她想要的结果真的出现到自己面前的时候,她感受到的却是害怕。

是的,害怕,害怕自己经营的事业和家庭就这么轰然倒下。

“蕾妮,我们需要谈谈。”在电话这头的雷纳多也有点不知所措。虽然他们俩在阿根廷有过一次出轨,虽然他已经在那份离婚协议书上签了字,但是,但是这并不表明他就要跟蕾妮在一起。雷纳多想仔细地看看那个孩子,那个和他长着同样眼睛的孩子。

“我们需要谈谈,好好地谈谈,最好能和马西莫一起。”蕾妮第一次感觉到雷纳多表现如此的冷静,以前那个总是需要她,总是粘着她的男人不见了,更多的是理智地提出解决问题。是的,人人都在改变:马西莫在变,变得越来越值得她依靠;雷纳多在变,变得越来越坚强;她自己也在变,变得她自己都不清楚自己的想法了。

如果,如果在几个月前,雷纳多告诉她:“蕾妮,我离婚了。”她一定会迫不及待地带着瑞纳多跟他走,什么道义,什么责任,什么协议,她可以通通都不要了,只求,只求在这一生与他相守。但是,从那次的爆料事件之后,虽然有过马西莫的绯闻,但是她的心却全部拴在了马西莫的身上。是的,否则她不会一看见那女人幸福的傻笑后会有如此的心痛。

谈谈,谈谈,她该不知道用什么样的心态来面对他的。也许是挣扎,也许是对过去对回忆的缅怀。挣扎,对自己的不确定,挣扎,她的心里突然闪过马西莫的影子。

“等到我把最近的事情忙完。”她的眼角瞥到报表上那些让她焦头烂额的数据,慌张地挂上电话。

在这个时候,她不想见雷纳多,在她对自己的感情和心里没有找到方法交代的时候,她无法面对雷纳多和马西莫。

一个是她曾经爱得刻骨铭心,一个是为她暗自神伤的男人。她谁都不愿意放手,现在,惟有把自己埋进那成堆的工作中,才能获得内心片刻的宁静。

她高薪聘请了资深会计注册师,准备着手收购环球集团。收购环球在外人看来绝对是“蚂蚁啃大象”的游戏。

环球股份光固定资产就有两个多亿,如果算上股票市值,总资产超过十亿元,而蕾妮的TTI虽然依靠着巴黎方面的雄厚实力,收购计划却是完全瞒着父亲暗中进行。玛尔戈通过调查,发现上次的绯闻事件,是RTS公司计划的前奏,他们也在准备收购环球,以求得在南意大利的绝对控制权。

TTI只有取得环球51%的股份,才能成为最大股东,然而收购价值接近六亿,根据TTI目前的实力,有些困难。蕾妮沉思着,拿起电话:“玛尔戈,你准备一下,我们只要首付到账,合同就立即生效,TTI就成了环球股份名义上的掌舵人。”

“可是……我们没有能力付清余款……”玛尔戈焦急地阻止道。

“我会有办法的。”蕾妮坚决说道。

按照蕾妮的计划,抢在RTS之前成为环球的最大股东后,先将环球旗下酒店剥离出来,以实际价值的11倍卖给TTI,然后成立了一家新的实业公司。这家公司承接TTI年的利润,由环球完全控股,这样环球的股票价格会一直在飞涨,等到年报一出,每股净资产至少增加40%,有利润就可以转配和增发新股,这样自己手里就会有资金,再用这笔钱付第二期、第三期收购款,成了名符其实的环球董事长。

“你这样实在是太冒险了,环球这样的集团怎么可能如此大规模地抛售股票,你有没有考虑清楚,如果TTI没有办法筹集支付余款的资金,很可能就要被拖跨,甚至是倒闭,你几年的心血也就什么都没有了。”马西莫了解了她的计划之后,不赞成地说。

“不可能,我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蕾妮相信自己有能力,况且她还有马西莫随时帮助她。走到马西莫的身边,她轻轻地握住他的手,“马西莫,只要你帮助我,只要你帮助我。我一定会成功的。”

那只大手温暖地包裹住她的小手,“我只是不想让你受伤害,蕾妮,你还太不成熟,对于商场上的规则也太不清楚。真的,相信我,如果你收购环球绝对是一个错误。

你以为《罗马每周星闻报》和那些小报为什么如此关注我们俩?这全是卡弗里亚内蒂家族搞的鬼,他们就是要激起你的怒气,而不思考清楚就去收购环球。”

蕾妮听到这句话,眉头轻轻地一蹙:马西莫的话很有道理,环球方面的动向的确很可疑。为什么在爆料事件两个星期之后,他们又报道了马西莫的绯闻?在她开始着手收购平面传媒的时候,他们开始大肆抛售股票,然后是卡弗里亚内蒂家族明里暗里的挑衅、想到这里,蕾妮不禁怒火中烧。

“卡尔·卡弗里亚内蒂,看我们鹿死谁手吧!”蕾妮的眼睛里喷射出愤怒的火花。

感受到她的怒气,马西莫紧紧地抱住她,“蕾妮,别冲动。环球之所以要帮卡弗里亚内蒂家族打垮你,是因为他们两个家族马上就要宣布联姻,如果你现在贸然行事,后果不堪设想。答应我,冷静,不要去收购环球了。”

“马西莫,你置疑我的实力?你觉得我无法和卡弗里亚内蒂家族家族斗?”她仰起脸看着马西莫。

马西莫一阵沉默,的确,蕾妮这样一个小女孩没有足够的阅历和社会经验,怎么去打败那些老奸巨猾的狐狸?他不忍心撒谎误导她,让她自我膨胀下去。

看着他的反应,蕾妮不可置信地后退了几步离开他的怀抱。不,不,不,她不要相信,这不是真的。马西莫居然不相信她,不相信她有足够的实力。马西莫不相信自己,那么还有谁能相信自己?

原本就要贴近的心,因为他的话而疏远了。

但是这个夏天,却成了蕾妮的梦魇,她的事业和前途都遭受了重创。

在一系列重大违规事件的频频曝光中,在管理层对监管和清理股市的力度不断加强中,股市迎来了近几年最波澜壮阔的一次大幅下挫,势不可挡,一泻到底。股指在短短时间内下跌近三分之一,相当一批个股的跌幅都达到了50%以上。由于从牛到熊的局势在忽然间扭转,下跌的速度又太快,这次股灾的牺牲者并不只是一般散户,大部分的庄家、机构、基金以及参与炒股的上市公司都没有幸免,倾巢之下,安有完卵?在这个夏天,绝大多数的机构和散户一起体会到什么叫惊魂一刻,什么叫切肤之痛。

任凭蕾妮如何坚强、冷静,如何尽量在这一突发事件中做到处变不惊,还是有些坚持不住了,她觉得精神状态已达到了可承受的压力极限,她终于向马西莫求助:“马西莫,我受不了,你告诉我怎么办,你告诉我。”

马西莫尽量冷静地回答:“你太冲动了。完全不考虑TTI的其他公司能否生产并维持这种巨大贷款所需要的现金流转,现在出现资产负债。你可以求助你父亲,巴黎方面完全有能力。”

“你可以帮我,父亲不是没有能力抹平这件事,可是我不想去找他。”

“蕾妮,你不要固执。你惟有求助你父亲才能得到银行贷款。我提醒过你,你要有智慧,有能力,能够洞悉未来的走向,这样你完全可以在合理利用你的某些资源的规则之内创造出更为持续的财富。这是一个能力和智慧只要有适当的机会和运气便不会被永远埋没的时代,你是聪明人,为什么就没想过去尝试一下另一种形式的成功?”

“TTI是我这些年来全部的心血,我不能功亏一篑。”蕾妮仍不死心,“我希望自己能做得更好。”

“蕾妮,断了你的妄想,不要再做徒劳。我已经通知了你父亲,他不久会来罗马。”马西莫的语气没有商量的余地。

“在没有征得我的意见之前,结局就已被你们确定,我算什么?马西莫,对你来说,你可曾考虑过我的感受?”蕾妮激动地说。

“你应该感到幸运。”马西莫不理会她的怒气,“如果你只是普通人,你的人生恐怕就到此为止了。多少曾踌躇满志的所谓业界精英的前途就此打住,人生从幻想跌进地狱,你还有什么不满的?”

“我想若我死了,会有谁为我伤心、流泪?马西莫,你知道当你在这个世界上生存了几十年,却在一场灾难降临时忽然发现你不是任何人的牵挂的感觉是什么吗,是万念俱灰!”蕾妮努力抑制住自己,眼泪还是夺眶而出。

马西莫扭转她的头,他专注地看着她,郑重地说:“你错了,你是很多人的牵挂,你一直以为你的父亲不爱你,这么多年来,也许只是他不懂得表达,但这次,他都表达出来了,他为你夜夜难眠。筹集数目庞大的资金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你难道还不了解你父亲所做的任何事情都是为了你吗?”顿了一下,又接着说:“还有我,我在你身边,从来就不曾离开过啊。”

蕾妮哽咽了,“我以为你已经对我失望。”

“不,不会。”马西莫的目光充满柔情。

蕾妮黯然,当发生事情时,才发现真正站在自己身边的是父亲,是马西莫。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男人,他们从容应对,用强硬的姿态替自己应付灾难。她被一种愧疚击倒,对马西莫的漠视、冷落,自己对一段感情的背叛竟让马西莫来承担痛苦,自己不是不冷酷的。即使自己不爱马西莫,但这么多年的共同生活,她早已把马西莫当成了自己的亲人。也许潜意识里自己把不得不放弃雷纳多的不甘与愤怒全发在马西莫身上了,在三个人的感情纠葛中,马西莫其实是最无辜的。

这一次,卡尔·卡弗里亚内蒂没料到蕾妮会向巴黎方面求助。他所认识的蕾妮应该是一个宁愿自己饿死也不会伸手向她父亲乞求饶恕的人。他以为TTI方面因为无法支付这一大笔款项而破产,退出拉齐奥、翁不里亚和托斯卡纳的传媒舞台。甚至还会影响到罗西尼家族的走势,顺带拖垮罗西尼家族的罗马电视台。

但是一切都没有按照他设想的方向走下去,就在TTI陷入危机之时,巴黎方面果断出手,对邢给予经济上的强力支持,而还有一家新成立的公司,在股市上大肆收购TTI的股票,使得TTI的股票并没有向卡尔设想的那样一泻千里。经过几天的时间,TTI的股票开始慢慢上扬。

☆☆☆

一个月后,蕾妮终于找到了机会打一场翻身仗,成功地将环球在意大利的摄影棚、平面传媒和电视台牢牢地控制在手中。

“父亲,我们成功了!”她回到办公室第一件事情就是给巴黎方面打电话。没有人要求她这样做,但是她有个直觉,她非这么做不可。

“那就好,那就好。”电话那头的声音有点苍老和疲惫。

蕾妮有一肚子的话想对父亲说,但是一到嘴边,却不知道应该如何说出口了。

“您最近好吗?”迟疑了一下,她问道。

“不错。”老杜邦叹了一口气,“蕾妮,经过了这么多事,你还是确定你无法和马西莫共同生活在一起吗?”

“别担心我,我和他很好。”蕾妮扬了扬眉毛。虽然马西莫没说,但是她直觉这次的TTI暗中被人收购是马西莫策划的。他什么都没对她说,只是默默地站在她的身后,为她遮蔽起一面荫护。人并非草木,这么多年,她经常被他的一些小动作所感动着。

听到女儿的话,老杜邦一时辨不出是真的还是假的,这么多年来,女儿一直用这样的口气伪装自己的情绪,“他是一个好男人,蕾妮,别因为一时固执而毁了自己一辈子的幸福。”当年,他在帕多瓦第一次看到蕾妮母亲的时候,远远的,树林中拉着小提琴的女子,一身白裙,仿佛误落凡尘的东方仙子。但得知她就是家族为他选定的妻子时,他便把那一身敌意全数加在了她的身上。

蕾妮不说话了,她不知道现在的自己是不是幸福的。

丈夫,孩子,事业,她什么都不缺,而且心口上那个曾经破碎的伤痕好像在慢慢地愈合。在很多时候,她和雷纳多之间的那些过往需要借助从前的照片才能回忆起来。

痛,是真的不痛了,只是还有些许的遗憾。

与他爱过,永不后悔,悔的只是明明知道不应该再纠缠,却还在阿根廷与他相见。

轻轻的叩门声响起,蕾妮匆匆地挂断电话。她预感来人一定是马西莫,只有他才有那般温柔的手和包容她一切坏毛病的心。

果然,马西莫如同以往般带着温暖的笑容站在办公室的门口。

“马西莫!”蕾妮把自己丢进他的怀抱,“我们赢了,我们赢了。”就泣不成声。

他紧紧地抱住蕾妮,“以后再不要这样了好吗?你看看你,又瘦了。”轻轻抚摩着妻子那削尖的下巴,他一阵心疼。

轻轻地将吻印在他的唇上,蕾妮小声地问:“马西莫,我说过我有点爱上你了吗?”

马西莫摇摇头,“但是现在说一点也不晚。”

“有位雷纳多·波蒂切里先生来找你。”电话突然进来了,负责接待的秘书有点支支吾吾,她也在报纸上看到过董事长和这位波蒂切里先生的绯闻。

蕾妮的心里一慌张,正要拒绝,却听见马西莫对着电话说:“让他上来吧。”他握住蕾妮的手,轻轻地吻她,“任何事情我都会陪你度过的。”

她的心一阵暖。也许,也许,不,她确定,马西莫的确是那个能跟她共度一生的人。

雷纳多看上去颓废极了,几天没有刮过的胡子上冒出点点的黑色,眼睛也是空洞的黑色。他比在阿根廷的时候憔悴了许多,仿佛失去了生活下去的动力。

“有什么话,你尽管说吧!”马西莫冷静,或者应该说有点冷峻。

雷纳多抬眼看了看蕾妮,小声地说:“莫菲,莫菲她不见了,我再也找不到她了。”他的妻子,是那个表面很冷但却内心火热的女人。她的层层掩饰只是不想受伤,她和蕾妮是完全不同的女人。蕾妮柔弱的外表下面有颗坚强的心,经历了打击之后,她可以再爬起来,像野草般坚强。她能为自己的将来全盘打算。但是莫菲不可能,她的坚强只是用来掩饰自己的敏感和脆弱。

他爱上莫菲了。惊异于这样的认识,内心突然痛苦地一颤,那么这么多年的坚持和冷漠算什么呢?在莫菲离开后,他竟然发现他爱上她了。

“那与我们有什么关系?难道说你是为了来和我的妻子重归于好?”马西莫盯着他的眼睛,把“我的妻子”这几个字说得特别重。

蕾妮心虚地把马西莫的手握住。那只手和平常一样,温暖,不失力量,和她习惯的一样。

“不,我要去找她。我爱她。在临走前,我只想知道那个孩子……他真的是我们的孩子吗?”雷纳多拨了拨头发。他的头发有点过长了,柔顺地贴在脸颊上,“蕾妮,你在梅塞德斯镇跟我说的话都是真的吗?”

“梅塞德斯镇?你和他一起去了阿根廷?”马西莫听到这句话,突然想到蕾妮就在一个月前还和别的男人一起出游,现在却躲在他的怀里说爱他。这……他不由怒火中烧,一掌挥落了蕾妮放在办公桌上的水晶相框。

水晶的碎片从地上溅起来,割花了照片的脸——马西莫,蕾妮和瑞纳多对着镜头笑着,和谐而又灿烂。

“马西莫,你别这样。我可以解释……”蕾妮从来没见过马西莫发这么大的火,她不禁颤抖着,像秋风中的寒蝉。

看着这样的蕾妮,雷纳多一下子想到在黑夜里瑟瑟发抖的莫菲,不舍的情绪从心底油然升起。他轻轻地走近把她拥进怀里。蕾妮想推开他,浑身却没有丁点力气。

马西莫转身过来看到的就是这一画面,他不禁更加愤怒,“那好吧,罗西尼夫人,如你所愿我会跟你离婚的。

就让你们重归旧好吧!”说完他就向门口走去。

蕾妮也不知哪来的气力,她挣脱雷纳多的双臂追上马西莫,拉住他的衣袖……然而,她的手被决绝地甩开了,碰在办公桌上发出响声。

马西莫的脚步停了下来,迟疑了一秒却终还是没有转过身,大步走出办公室,就这么走出了蕾妮的生命……

当蕾妮回到家的时候,仆人告诉她马西莫已经整理好行李离开了,并且还传话说让她与家庭律师联系。蕾妮突然觉得自己的心好痛,比当年她和雷纳多分手的时候还痛。也许她是习惯了,习惯了有马西莫的生活,习惯了他的肩膀他的怀抱甚至是他身上的香水味。

☆☆☆

“父亲,我回来了。”带着儿子,蕾妮返回了巴黎。

花都的秋天异常美丽,浓浓的树影开始渐渐地撒下一地的新黄,虽然寥落却不萧索。蕾妮又一次走进新区那幢灰色的大楼。

“父亲。”蕾妮轻轻地敲门,在老杜邦让她进去之后才慢慢地打开那扇阻隔他们父女之间感情的黑色的门。

“回来了。”年近60的老杜邦精神不错,却仍旧是几十年不变的严肃表情,“你和马西莫的事情我听说了,傻孩子……”他没有再说话,只是慈爱地看着蕾妮的脸。

他的女儿长大了,和6年前那个小姑娘不一样了。她能够选择回来说明了她成熟到知道无论在世界上哪个角落,家总是最美好最安定的。

“是的。”她强忍住夺眶而出的泪水。

“我很想念你,一直以来我都在想是否我做错了。在罗马的你是不是很幸福,但是你是个太坚强太倔强的孩子,我知道即使有什么不开心你也不会向我求助。多亏马西莫……”

她低下头,经过此次的风波,她累了,也没有力气跟父亲再对抗下去。而且她从罗马子公司的事件也体会到了父亲管理如此之大的公司需要的精力。种种艰辛,是她当大小姐的时候甚至是她工作一帆风顺的时候从来都不曾想到过的。

瑞纳多懂事地走过去抱住外公的腿,“外公,我想死你了。”

“我也想你啊,亲爱的。”老杜邦在外孙面前终于摘下了戴了几十年的“石头面具”。也许他真的感觉到自己到了含饴弄孙的年纪了。他慈爱地笑着,把瑞纳多抱上自己的腿。

突然间,小时候的记忆回到了蕾妮的脑海里,一幕一幕的,不断闪回……谁说父亲不爱自己?他只是严格要求她,却从来没有打骂过她,而且他做的任何安排,现在看来,也都是为了她好。为她选择了马西莫,到意大利的求学,在罗马开设分公司……蕾妮似乎在顷刻间明白了什么。她扑到父亲的脚边,哭泣着:“爸爸,我错了。爸爸。”

老杜邦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腾出一只手,轻轻地抚摩着蕾妮的头发,就像一直以来他想做却没有做的那样。

☆☆☆

是夜,枫丹白露区的灯光并没有因为人夜而减弱。

瑞纳多沉沉地睡去了,在蕾妮这个一直没有改变的房间里,蕾妮站在了窗外的露台上。这个一座维也纳式的别墅,所以宽阔的露台一直延伸出好几米,气势恢弘地展现着奥地利建筑风格的美与独特。

与雷纳多的第一次见面也是在一座这样的露台上,她几乎有点记不清他当年的模样了。而与马西莫也是在那次的酒会上碰面的,他有风度但是很冷,让她不自觉地就把他和雷纳多进行了比较。的确,他没有雷纳多迷人但是他更像一个王者。

每一次的决断,每一次的事件,他总是陪伴在自己的身旁;而雷纳多却是在逃避,他适合安静的生活。这不是蕾妮想要的。

如果自己那时候就像现在这样,她定会毫不犹豫地投入他的怀抱。

抚摩着手上的白金钻戒,她不敢轻易取下。只怕这一取,就没有人能帮她戴上了。

“爸爸,你在哪里?爸爸,我想你啊!”屋内传来瑞纳多的呓语,蕾妮连忙回到屋里轻轻地摸着儿子的脸。

在这里,马西莫答应了帮她保住瑞纳多;在这里,他向她保证会一辈子爱她;在这里……他永远都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房里静得连一根头发落下也会砸出响声。

眼泪,眼泪又来了,一颗又一颗清楚地挂在了蕾妮的脸上。

她是爱上马西莫了,是吗?经过了六年,她还是爱上他了,不是吗?那么当初的坚持到现在还算什么?

“还没睡?”老杜邦走进她的房间,不期然看见她满脸泪水。

“爸爸。”她用手抹了抹眼睛,想要掩饰,但那双哭红的眼睛却早就泄露了心情。

父亲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发,“蕾妮,你这次回来,我想我应该交班给你了。经过环球收购事件,我相信你已经学到了很多东西,而我也要退休颐养天年了。”老杜邦在任何时候都是一如既往地优雅。

“爸爸,如果当一个人学会了如何去爱,但是她却失去了爱的机会,应该怎么办?”蕾妮拼命地摇着头,“爸爸,我是不是省悟得太晚了?”

老杜邦不语,转身望向窗外,深蓝色的天幕上有几颗宝石般的小点一闪一闪的,仿佛在诉说着对天空的依恋,“你知道吗?孩子,”他慢慢转过身来,意味深长耳朵说,“爱一个人永远都不会太晚。”

☆☆☆

一个星期后

“爸爸,你说这样好吗?”蕾妮穿着黑色的晚礼服。

脸上涂着精致的妆,一副待嫁女儿的羞涩。她紧张地问着她的父亲。是的,此刻她的心是忐忑的,她不确定马西莫今天晚上会不会来。即使他来了,又会不会原谅自己。

“亲爱的,你是最完美的。”老杜邦走到幕布前看了看黑压压的观众,然后往他们所安排的位置上看了看,满意地笑了笑,“马西莫来了,你一定要好好表现。我和你妈妈先下去了,一会见。”他轻轻在蕾妮的脸上吻了一下。

马西莫来了,她的心突然跳得飞快。

“爸爸,”蕾妮拉住老杜邦的手,“谢谢你。”她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了。父亲帮她安排的这一切,再没有利益的选择,再没有情势的冲突,只是一个普通的父亲为了女儿的幸福所安排了一场别致的演出,“我爱你,爸爸。”她飞快地在父亲的脸上轻轻一吻,“还有你,妈妈。”

“女士们,先生们,让我们以诚挚的掌声再一次请出安德里亚·波切里先生为我们演唱一首英文歌曲。”主持人饱含激情的话语中带着浓浓的佛罗伦萨腔调。

蕾妮的手心开始冒汗,她走到波切里身边轻轻地挽住了这位盲人歌唱家,“谢谢你,安德里亚。”

“蕾妮加油。”安德里亚用他那融合和古典和现代声线的嗓子说道。

坐在台下的马西莫正百无聊赖地看着乌菲齐宫这个大广场的景色。父母今天不知道为什么,非让他陪他们到佛罗伦萨来听这出音乐会。对于古典音乐他可不怎么在行。

突然,掌声响起了。那个盲人男歌手又被人牵引着,走到了台上。而那个牵引他的黑色影子吸引住了他的目光。那个女人很像蕾妮,同样娇小的身材,和棕黑的头发,他的心又一次悸动起来。是的,是她,那个他守护了30年的小女孩,又成熟又美丽的妻子。他听仆人们说她回巴黎了,她到佛罗伦萨来干什么呢?

“女士们,先生们,首先我向大家介绍我的搭档——蕾妮·罗西尼夫人,她将为我伴奏。这最后一首歌,我将送给她的丈夫马西莫·罗西尼先生。”

聚光灯在这时候打到了马西莫的身上,他的脑子一下子糟了。只得在父母的催促下站起来冲大家挥了挥手,望向舞台,钢琴边的蕾妮正含情脉脉地看着他。

她是含情脉脉地看着他吗?他有点不敢相信。

这时候,乐队的音乐响起了。

“There'swindthatblowsiscallingyourname,anditspeakstomeagainandagain,tellingmegotohim,don'tlethimgo,gethimclosetoyouthenyou'llknowthemeaningoflove……allIreallyknow,isthatIloveyouso.Ifit'stheonlythingIeverdothatIknowistruethatIshouldlovesomeonelikeyou,”波切里不愧为意大利最出色的歌唱家之一,这一首情歌经过他的嗓子唱出来仿佛是来自天籁的声音。而这首歌又是他特别为蕾妮选的。那一句句“我一定要爱一个像你这样的人”,就是蕾妮对马西莫的承诺。

台下的听众都陶醉在他那美妙动人的歌声中了,但是有一个人例外,马西莫一直盯着台上那个在钢琴琴键上飞快动着手指的女人。他的小女孩真的醒悟了吗?他不能确定,害怕给自己太大希望之后却又会一切成空。6年来,他一次又一次地失望,心已经干疮百孔再也经受不起任何打击了。不,他不能再试了,以免会被伤得更痛。

他转开眼睛,不再看她。

蕾妮看到他的举动不禁伤心起来,是的,她伤害了他6年,现在她想爱的时候,她爱的人却不想要她了。她应该怎么办?

慌忙中,按错了几个音,就连她自己都没发现。泪水早已满眶,却还是一再地自我欺骗。

对于她,这是一个痛苦的时刻。对于他,又何尝不是呢?但,只需要等待,等待自己忘记蕾妮,忘记这个让他单恋到刻骨铭心的女子,那么一切的过往都会烟消云散的。就像这音乐会,终须还是要散场。怕只怕,这其中的痛苦,只能由自己来慢慢地尝。

随着那高亢的歌声,那最动人的一句:“我一定要爱一个像你这样的人。”安德里亚唱下最后一个音,整场音乐会完满地结束了。

“Encore,encore。”人们都叫着,希望能够再听到安德里亚·波切里的歌声,有名天后级的人物曾说,如果上帝会说话,他的声音必然如安德里亚般动听.

安德里亚大手一挥,“我将把下面的时间交给我的朋友罗西尼夫人,我希望她能够为这次的音乐会带来一个完美的结局。”他朝着蕾妮轻轻地张开了手。

眼眶中闪动着晶莹的泪光,蕾妮站到了话筒前,“马西莫,现在我的心里很乱。我知道也许你永远都不会原谅我,因为我以前的确太任性了,总是以自己为中心忽视你的爱情。我总是自怨自艾,总觉得这个世界上我是最不幸的人,其实我错了,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幸运的人。我有我的父亲,我的母亲,我的朋友爱我,我更有你来爱我。”

她开始泣不成声了,“马西莫,你能再给我一个机会让我爱你吗?”

坐在台下的马西莫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看着蕾妮哭泣他很不舍,但是却害怕如此一来,他便真的再没有决心离开她。于是,他只是绝然地坐在那里,仿佛是一尊石像。

“原谅她,原谅她,原谅她,原谅她……”观众的掌声从四面传来,山一样压在他的身上让他喘不气来。他想平静平静,仔细地思考自己应该做什么。他站起来,向着广场的出口走去,没听到,身后蕾妮心碎的声音。

观众们也停止了呼喊,望着他远去的背影。

“马西莫,我爱你。”

听到这句话,他稍微迟疑了一下脚步,却还是没转过身,绝然离去。

霹雳,震破了回忆的花,血一般鲜红的过往蔓延着,蕾妮却无法挽回。

“爸爸,你不要我和妈妈了吗?”突然,一个童稚的声音响了起来。穿着小燕尾服,打着领结的小男孩突然从人群中跑了出来,抱住他的大腿,“爸爸……”小男孩眼睛红红的。

是瑞纳多,马西莫不禁转身看着小男孩。

“爸爸,你真的不要我了吗?”瑞纳多的脸上充满了与孩童年纪不相当的悲伤。从小,他就以有这样一个爸爸而骄傲,他甚至还梦想将来有一天他能和爸爸一样成为罗马队的队长,“妈妈在巴黎的时候每天都在哭,她说她犯了错误,你不要我们了。爸爸,你不是说犯了错误改了就是好孩子吗?为什么妈妈犯了错误你就不要她了呢?”

改了就好,改了就好。这不就是他经常对孩子说的吗?为什么到了他的身上,他就如此放不下呢?以前爷爷让他和蕾妮离婚的时候,他曾跟爷爷说过他愿意等蕾妮。

即使要等她一辈子,他也不会轻易地放弃,难道他忘记了吗?

懂得去爱一个人远比被人爱还要幸福,这话不正是他说给爷爷听的吗?蕾妮,蕾妮,这个他倾尽了全身力气去爱的女人现在站在他的面前请求他爱她,请求他的原谅,他又有什么理由不去原谅她吗?

思及此,他再也不管自己是不是会受伤了,抱起瑞纳多,大步地跨到台上。在那里有他的妻子,有他一生的挚爱在等待着他。

“吻她,吻她,吻她……”观众们看见大团圆的剧码,忍不住又发挥了意大利人的热情,一起给这一对夫妻打气。

“我爱你,蕾妮。”他紧紧吻住她的唇。

“我也爱你。”她的话被他吻进了嘴里。

这时候,投影银幕上打出几行字——

最初的人类每个个体都是球状的。长有四手四脚,脖子上顶着一个可以反向转动的头,头上长着两副完全一样的面孔。由于他们过于强壮,又自高自大,经常攻击诸神,宙斯便把他们劈成两半。

球状原人里不存在爱。但被劈为两半后,爱也就出现了:每一半都想念被分开的另一半。因此,每个人仅仅是他自己的一半。每个人都在永远寻找着能够使他重新完整的相反另一半。

——《阿里斯托芬戏剧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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