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弦月东悬,康乐十二村里,户户灯火,户户香。
史家屋里,史大年哼着小曲,操着锅铲,正炒着香喷喷的回锅肉。
“爸,我出去一下。”史书黛忽然走进厨房。
史大年连忙转身,“就要吃晚餐了,你要去哪里?”
“我的印表机没墨水了,我要出门一趟。”
“那种东西叫你哥哥有空时再帮忙买就好了,这么晚了,你一个女孩子就别出去了!”史大年蹙眉,不认为傍晚适合一个女孩子出门。
“我有一些报告急着要印,等哥哥他们有空太慢了。”才说完,史书黛拿着零钱包,转身朝客厅大门走去。
“诶,等等啊!”史大年急忙忙的关掉炉火,将铁锅移到另一个炉架上,这才捻着一条抹布冲出厨房。
“那间书局有些远,我要是慢一点回来,你就一个人先吃吧。”史书黛站在纱门外,套上凉鞋。
“既然有些远,那爸爸陪你去,一路上有人作伴也比较安全。”说着说着,史大年立刻随手将抹布往一旁的木柜上搁,转身就想回房拿家门钥匙。
“不用了。”史书黛却出声阻止。“不过是买个东西而已,这么劳师动众太夸张了吧。”
“可是你三哥他说咱们大安区……”
“我知道,我自己会小心的。”说完,史书黛便转身离开,速度快得连史大年想多说一句话都来不及。
***凤鸣轩独家制作******
路灯昏黄,史书黛踩着自己的影子,徐步朝眷村附近的大型书局走去。
一路上,她眼神迷茫的看着天际边的那弯弦月,却怎样也想不起那年暑假的点点滴滴。
七年前,她的确曾发生车祸而陷入昏迷。
根据父亲的说法,那次车祸,她右边的脑颅破裂,昏迷了两天两夜,能够捡回一条命简直是奇迹,然而,那样的重创还是留下了后遗症。
那就是,她失去了部分的记忆。
关于她为什么会发生车祸、为何会出现在车祸现场,她都不晓得,甚至,她连车祸前两个月的记忆也都丧失了。
若不是现场有其他目击者,抢在第一时间将她送医,恐怕她在那时就要香消玉殒了。
根据医生的判断,她的情形就是所谓的失忆症,更正确一点的说法,是心因性失忆症,是因为大脑受创而产生的一种病症。
通常重布者,连家属都可能不认得,并渐渐失去沟通、行动、思考能力,退化成一个无行为能力者,而她的情况算是相当幸运,虽然脑颅部分破裂,然而她的智商和大脑却没有任何损伤,她只是——
弄丢了两个多月的记忆。
当时由于她的复原状况非常良好,不到一个月就出院,紧接着,学校也跟着开学,为了适应全新的高中生活,不知不觉中,她渐渐就忘了那场车祸。
然而现在回想起来,她和纪纶或许就是在那年暑假结识结缘的,只是……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在她车祸后,为何他从没来看过她?
如果他真的如他所言,喜欢她,为何他却整整消失了七年?
如果她真的如他所言,喜欢他,为何她却独独将他给遗忘?
那年暑假,她和他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为何每回谈到过去,他的眼神总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一抹痛苦?
每每见他流露出那样痛苦的眼神,她的心就会揪得好紧,紧得让她也觉得好痛苦……
抚着发疼的胸口,史书黛陡然停下脚步。
看着昏暗的远方,莫名的,她突然好想见纪纶一面,她好想问问他,是不是就是因为她忘了他,所以他才会露出那样痛苦的表情?
“小姐,请问信义街怎么走?”
迥异于纪纶的粗嗄嗓音,忽然自史书黛的前方传来。
随着斜长模糊的影子,一名高高瘦瘦的陌生男人忽然自一条暗巷走了出来。
男人穿着斯文,面露微笑,即使如此,史书黛却本能的警戒了起来。
她在这里住了二十三年,从来就没听过这附近有条信义街,这个人,未免也迷路得太远了吧?
“很抱歉,我不知道。”冷淡的朝男人投去一瞥,史书黛立刻加快脚步,越过男人的身边。
“小姐请等等,我有急事,如果你知道信义街怎么走,可不可以麻烦你帮我带个路?”
“很抱歉,我真的不知道,请你去问别人。”眼看男人一个大步就跟上自己,史书黛更加警戒。
几乎是当下,她就当机立断的舍弃原来的路线,转身选择必须绕点路,但比较热闹的大街,谁知,男人却忽然闪身到她身前,挡住了她的去路。
大树的枝叶正巧遮掩了路灯和月光,男人的表情也随之变得模糊。
“问题是,这里只有你一个人啊……”男人忽然发出阴邪的笑声。
他大步逼近,史书黛也只能无从选择的跟着往后退。
此刻,远方忽然响起尖锐的煞车声,那样尖锐的声音几乎刮痛她的耳膜,但她却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从低缓瞬间变得急促。
该死!
她不该抄小路的!
几乎在男人伸手袭向自己的瞬间,她慌乱的将手中的零钱包扔向男人,接着趁男人咒骂的那一瞬间,她拔腿就跑。
夜,不知何时变得深沉。
平常看似宁静的小路,也变得诡谲难测。
一路上,她不停喊着救命,然而不知是不是正逢吃饭时间,她跑了一百多公尺就是没人出来察看。
风声,不断自耳边呼啸而过,却怎样都掩盖不了男人逐渐逼近的脚步声。
他叫喊着、咆哮着,狰狞的表情令人害怕,每一次当她喘气回头,就会发现他的手差一点就要抓到她。
被人追逐的恐惧以及激烈的奔跑,令她几乎喘不过气,不到一分钟,她就失去了呼救的力气。
在剧烈的心跳声和难受的窒息感中,她发现自己完全失去了方向感,更不晓得自己该往哪里逃。
额头上,不断沁淌的冷汗逐渐模糊她的视线,让她再也看不清楚前方;恐惧侵占了她的思维,让她失去了思考能力,她只能本能的喘息着、恐惧着,以及无助的落泪……
为什么……
为什么她总是这样?
如果她不是那么爱逞强,愿意接受父亲的帮助,也许,就不会发生这种事。
如果她不是那么爱逞强,愿意早点承认,其实她早就不讨厌纪纶了,也许,此时此刻他们应该会开开心心的聊着过去。
如果她不是那么爱逞强,愿意诚实的接受纪纶所给予的每一个好,也许,他就不会老是露出那样痛苦的表情。
她的失忆一定对他造成了严重的伤害,为什么,她到现在才肯承认?
泪眼模糊间,史书黛只觉好懊悔、好懊悔,今天,她真不该连句再见也不说,就转身离开了他。
他究竟是用什么样的心情看着她的背影?
她会不会再也看不见他充满爱恋的眼神?
啜泣声逸出口鼻,史书黛瞬间腿软颠簸了一下,强烈的窒息感让她再也没有力气跑下去——
“书书!”
就在绝望的瞬间,前方却忽然传来熟悉的嗓音。
几乎是低醇嗓音化开的瞬间,史书黛便停止了落泪。
是纪纶!
是他,他来了!
“书书,你在哪里!”
焦急的呼唤声传遍了大街小巷,原本诡谲的小路,在这一瞬间也变得光明起来。
看着远方那光灿的车灯,史书黛瞬间燃起了希望。
“我……我在这里……”她举着手呼喊着,然而尽管她用尽了力气,干渴的喉咙却只能发出猫呜般的回应。
眼看后方的男人似乎被逼急了,瞬间加快了脚步,她也只好凭着最后的力气,继续往前奔跑。
她绝对不认输!
她要见到纪纶,然后亲口告诉他——
其实她一点也不讨厌他,她只是太别扭,总是不知道该怎么坦然面对他深情的注视……
“书书!”
随着低醇嗓音的迅速靠近,史书黛知道纪纶发现她了。
她颤抖的看着逐渐放大的车灯,唇边终于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尽管缺氧使她的目光涣散,尽管过多的二氧化碳正燃烧着她的肺叶,她却充满了希望。
咬着下唇,她放弃喘气,将最后一丝力量放在奔跑上。
看着前方那两道光芒,她举起沉重的双腿,加速向前——
“不!停下来,不要过来!”
挡风玻璃后,纪纶瞬间变了脸色。
看着左前方车道上迅速逼近的车灯,他紧急踩下煞车,并疯狂的按鸣喇叭,然而一切却还是太迟了。
几乎是刺耳的煞车声响起的瞬间,他亲眼看见,他最心爱的女人被一辆银白色的重型摩托车,狠狠的撞倒在地。
“不!书书!”
凄厉的吼叫声割破了天际的乌云,直达云霄。
在剧烈的疼痛中,史书黛勉强的睁开眼睛,却对上了一双痛苦的黑眸,刹那,她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的心也揪疼了起来。
“书书看着我,你看着我!我求你,不要昏倒,我这就送你去医院!”
抱起瘫软的史书黛,纪纶根本顾不得机车骑士也滑倒在地,只想用最快的速度将心爱的女人送往医院急救。
路灯照亮他苍白的脸庞,将痛苦的表情映入她的眼底,看着这样的他,史书黛又想哭了……
她多想告诉他,她没事,可是声音却卡在喉间,怎样也发不出。
疼痛不断袭击她的大脑,让她疼痛得几乎昏厥。
脑海里,有好多画面在跳跃,却怎样也看不清楚,直到黑暗完全笼罩她的意识前,她仿佛看见,一片橙红色的天空……
***凤鸣轩独家制作******
七年前——
那是一个异常闷热的傍晚。
赤红的晚霞和灰暗的黑云在天空交织,形成一幅巨大且诡异的怪图。
人们受不了闷热,早早就作鸟兽散,公园里,冷冷清清,只剩两名流浪汉,和因为贪看书本而不小心被困住的她——
“妈的!这娘们力气可真不小,老李你抓紧她的手,拖去厕所!”
“不!放开我!你们放开我!”
凄厉的哭叫声自公园最黑暗的角落里传出,望着身边那两张狰狞猥亵的男性脸庞,年仅十六岁的她终于害怕的放声大哭。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为什么她会糊涂的让自己陷入这种危险?
谁来……
谁来救救她,拜托……
“妈的,人渣!”
仿佛是老天回应了她的乞求,泪眼迷蒙中,她模糊的看见,有一抹巨大的人影恍如天神般自天空落下。
只见人影一落地,便毫不犹豫的将长脚一伸,瞬间就将她右手边的流浪汉给踹飞到三公尺外的跷跷板上,昏死。
“小子,不、不关你的事,你最好——”另一名流浪汉立刻面露惊惧,嘴巴上却还在装模作样,可惜话还没说完,一记右勾拳便无预警的袭面而来,瞬间就把他给打得满地找牙。
“我最好怎样?老子我今天心情正好不爽,遇到我,算你们倒楣!”语毕,又补了一脚当福利,让人瞬间昏厥。
眼看两个流浪汉三两下就被摆平,死里逃生的史书黛却还是愣愣的无法回神。
她眨了眨眼,几颗晶莹的泪珠自眼眶内滚落,少了眼泪的阻隔,她终于能够看清眼前的人。
这个人——
这个人不是村子里最恶名昭彰的徐混吗?
“喂,人都晕了,你还哭什么哭?”跨着三七步,霍纶一脸凶恶地问。
“我……”史书黛被吼得差点心跳停止。
霍纶凶恶的态度,对于饱受惊吓的她,无疑是另一种惊吓,只见她呜咽一声,眼泪流得更凶了。
“你该死的哭屁啊!有时间哭,不会快点回家吗?你该不会以为这公园只有两个流浪汉吧?”混帐,他最讨厌女人哭了!
“我……我……”粉唇吞吐了半天,始终吐不出一个完整的词,倒是抖得像是风中落叶的双脚,很诚实的自动瘫软在地。
见状,霍纶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你该不是腿软了吧?”
“我……”还是哭。
“该死的!真是倒楣!”他立刻仰头咒骂一声,接着下一秒,却迅雷不及掩耳的将她扛了起来。
“你想做什么!放开我!放开我!”几乎是被攫住的那一瞬间,她的四肢本能的又开始猛烈挣扎。
才从狼爪下死里逃生,对于男性,她已经有强烈的排斥和不安全感。
“闭嘴!你要是再鬼吼鬼叫,信不信我马上把你扔回去,跟色狼作伴?”他厉声恐吓,而很显然的,这份恐吓效果显着。
只见她瑟缩的抖了下,再也不敢发出声音。
“你住哪里?”他问,口气恶狠得像是要吃人。
“你……呜……问这个做什么?”她惴惴不安的反问。
“哪里!”他没有回答,只是吼得更大声、更不耐。
禁不起这一吓,她脖子一缩,本能的立刻将自家地址念了一遍,可说完,她就马上后悔了。
听说他很坏,不但会打人,还会勒索,他是不是打算把她绑架,然后再写信给爸爸勒索赎金?
呜……她为什么会这么倒楣?才从狼爪中死里逃生,现在又落入坏蛋的手里,早知如此,今天她真不该出门的。
一路上,史书黛的眼泪始终没停过。
她在心中不断揣测自己的下场,她甚至悲观的认为,自己绝对会被撕票。
就这样,她绝望的甚至连反抗都省了,任由他将自己丢上摩托车,然后认命的等待自己的命运到来,谁知三分钟后,她却被扔到了家门口,而那个被她认定绝对会对她不利的男人,却连一个眼神都吝于给她,油门一催,眨眼间,就消失在巷子的另一端。
同村十六年,那是他们第一次说话。
他救了她,她却误会他,她甚至连声道谢也没说。
为此,她始终耿耿于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