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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钥匙开了门,脱鞋,进屋,轻手轻脚地走进去,客厅里没有开灯,只有电视的荧光在闪闪烁烁,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女人,穿着那套松松垮垮的运动服披散着头发斜靠在沙发上,闭上双眼,神情平静,呼吸和缓,似乎还在睡梦中。
他依旧轻手轻脚地走进饭厅,将手中的饭盒放到桌子上,想了想,又轻手轻脚地走出来,回到间厅套上鞋子,开门,出来,轻轻将门复又锁上,下楼。
站在微凉的秋风里,他拨打了家里的电话。电话并没有响很久,只一会儿,那个女人略带慵懒的声音就出现在他的耳边:“喂——”
“小段,是我,风连衡。我下班了,一会儿就回来了。”
电话那边哦了一声,就放下了。
他微笑着叹口气,围着公寓转了一圈,同相熟的邻居闲聊了几句,再次回到公寓的铁将军前,按铃——挺好玩的经验,自家的门铃还真的从来没按过呢。
门铃没有声音传出来,铁将军却喀地打开了一条缝隙。
推门,进去,反手关门。上楼,站在自家门前,再次按上门铃。
门从里边打开,圆圆的脸从里面冒出来,披散的头发已经束成了马尾搭在肩上,身上,竟然还是那套松松垮垮的运动服。
他笑着打声招呼,走进去,脱鞋,再次进入客厅,灯,这次是开着的。
“喂,风连衡,你很正人君子嘛!”女人椅着脑袋跟着他走了两步,手扒着多宝阁朝他笑眯眯的。
“我一直就很正人君子啊。”奇怪地瞅她一眼,他有时候真的很佩服她想到就说的奇怪性子,“怎么这么奇怪地看我?”
她继续笑眯眯地瞅着他,不说话。
他被她瞅得心里微微发毛,就故意板起脸,“喂,姓段名嘉嘉的那位同志,请搞清楚你站在谁的地盘上哦!”给他一点面子可不可以?
“哈哈,脸红了耶!”她啪地打个响指,在他没瞪眼之前反手指一下饭厅桌子上无法隐身的证据,“你明明已经进来了嘛,干吗还故弄玄虚地出去又转了一圈啊!”
他哼了声,冷冷地仰头,去欣赏他家客厅的天花板。
“好啦好啦,我只是夸了你一句正人君子嘛,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啊!”这个男人哪,实在是——
穿着松松垮垮的运动服她走进饭厅,将两大盒子的套餐打开,见还微微冒着热气,马上招呼那个欣赏天花板欣赏得不亦乐乎的男人,“好香呐!喂,你吃不吃?筷子在哪儿呢,风连衡?”
他快步地走进来,看也不看她地直接进了厨房,一会儿一手端着一小盘子的腌脆黄瓜一手捏着两双筷子走了出来。而她,早已经挨着桌子坐好了,两大盒的套餐摆在桌子中间。
他看她一眼,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你的地盘嘛,你先选咯!”她点点那两盒套餐,一盒扬州炒饭,一盒鸡腿排骨大米饭。
“什么时候你这么客气了?”他笑起来,没有了她戳破他脸红时的……不好意思。
“那我就不客气了啊!”笑嘻嘻地接过他递来的筷子,她探身果然很不客气地先夹了一块鸡腿三块排骨放进那盒扬州炒饭里,而后在他瞪大的眼睛注视下,将二合一的大餐盒往自己这边一拉——哈哈,谁叫他耍客气的!
“段嘉嘉同学……”他哭笑不得,望着她心安理得地开始细嚼慢咽,心里不知为什么,痒痒的。
“你不吃啊?”她从好吃的二合一里抬头看他一眼,伸长筷子又要作势欲夹他的鸡腿排骨。
他想也不想地将他的鸡腿排骨拉到自己身前来,手中的筷子不假思索地一挥,将她的筷子利索地挡了回去。
“小气!”她切一声,再次埋头吃她的扬州炒饭,偶尔夹一块脆黄瓜咯吱咯吱吃得好不快活。
他叹口气,拉凳子坐下,开吃。
饭厅中顿时安静下来,只有筷子的声响,以及偶尔的咀嚼声。
“风连衡。”
他从鸡腿排骨里抬头看她一眼,她并没有看他,依旧垂着头,眼睛看着扬州炒饭,手中的筷子在炒饭里拨弄来拨弄去,却不再往嘴唇里送。
“快吃,凉了味道就不好了。”他仿佛没看到她的犹豫,低头,继续吃饭。
“风连衡。”她再喊他一声,头垂得更低,几乎藏到大大的餐盒里去,“我今天……我其实是从饭店偷偷……逃跑出来的。”声音小得,如果不注意听,几乎听之不到。
他不予置评,只简单地应了声,继续吃他的饭,啃他的鸡腿排骨。
“我……我其实早就知道……他……他要回来参加高丽的婚礼。”顿了下,筷子无意识地去夹了块酸酸辣辣的小脆黄瓜丢进嘴巴,她继续低声地说,声音含糊。
“我本以为我很……我从昨天,不,从知道他确定要来参加的时候就在……我以为我的心理准备很充足的……可是不要说亲眼见到他,我只、只听人喊了句他的名字说‘你可来了!’……我的脑子轰地就炸了……等我清楚过来,我早已经从饭店出来了。”
他还是吃他的鸡腿排骨,似乎她说与不说与他没有任何的关系。
“我从来不知道我这么胆子小……不,其实我一直胆子就很小吧!不然也不会一拖拖了这么十多年。”她突然笑起来,再夹了块小脆黄瓜咬进嘴里。眼,偷偷地扫对座的男人一眼,见他依然在吃他的鸡腿排骨,不知怎么,她的心突然放松了许多,话也轻快响亮流利了起来。
“我和他其实从初中就是同班同学,但是几乎从来没有说过话。我也不知道我从什么时候开始注意他的,只记得初三最后的半年,我为了同他坐在同一列,我很好玩地告诉我们班主任说我有乙肝——哈哈,现在想起来真的好逗啊,可是我们班主任似乎真的信了呢,真的把我调到了最后一排墙角靠窗的位置——哦,他个子很高的,一直是最后一排。”
“我视力很好,到现在也是,也不知怎么搞的,怎么用眼都用不坏。”她扮个鬼脸,也不管他看没看,再夹块小脆黄瓜丢进说话的嘴巴,“可他那时候就有点近视了,度数不高,也就一百吧。我为了同他说话,就故意眯着眼看黑板,然后假装很苦恼地朝他借眼镜用用。他从来不拒绝,每次我借都爽快地借给我。”
叹口气,她垮了垮肩,继续往下讲。
“那时候已经快毕业了,我偷偷去打听他的志愿,一知道他决定报考本校的高中,我立刻想也不想地也报了一样的志愿。那时毕业不是流行照所谓的艺术照片吗?我照了两张不一样的,一张穿着白衬衣侧着身,一张——一张是穿着红红的长纱裙,戴着垂着红纱的小礼帽。我那时候就下定决心,如果我和他一起考上了,如果分在一个班,我就写一封信向他告白,顺便把我穿红纱裙的照片夹到信封里送给他,甚至,我连信上怎么写都想好了。”
筷子,再伸向酸酸辣辣的小脆黄瓜,却被他一筷子打掉了。
她立刻不满地瞪他,他却看也不看她地照旧啃着他的鸡腿排骨,只说了一句“吃太多伤胃”。
切!
“可是,我最终没有写出那封告白信,穿红纱裙的照片现在还压在我的行礼箱里。”收回筷子,她重新开始拨弄她的扬州炒饭。
“毕业那天,我穿白衬衣的那张照片送出去了五十八张,又收回来了五十八张不同的照片——我们班有六十个人。我只没有向他要照片,也没有主动将我的照片拿给他。”
抬起头,她看向一直啃鸡腿排骨的男人,又叹了口气。
“上了高中,我在一班,他在三班。中间隔着一间教室。偶尔,我会故意从另一侧上楼,只为了从窗子里偷偷瞧他一眼。那时候或许终于有了美丑之分,他长得真的很帅,旁边经常围着一群一群的漂亮女生。我从窗前一次一次地走过,他却一次也没有看向过我。”
“时间好快,一晃就是两年过去了。到了高三分班的时候,我选了文,他也选了文。一班成了理科班,二班三班转成了文科。我被分到文一班,他却是原地不动,依然待在原先的三班现在的文二班。那时候文一班的班主任是我们的历史老师,是出了名的偏心眼,谁能分到他的班里,谁的历史成绩高考时就可以说是板上钉钉了。”
手中的筷子,再次不受控制地偷偷夹上小脆黄瓜,这次,他没有拦。
“那时候我高中两年的同桌被分到了文二班,她是很敏感很胆小的女孩子,她红着眼跑到文一班来找我,问我可不可以调到二班去,她还想同我一桌。我想也不想就同意了,马上就和我们原先一个班的一个女同学做了调换,许多同学都觉得我傻,为了一点点的友情,竟然把历史成绩都不顾了。可是,他们哪里知道我的心思……我只想靠他近一点,哪怕还是说不上一句话,可,至少在一个班里。”
酸酸辣辣的小脆黄瓜,含在嘴里,很美的滋味哪。
“很戏剧性地,到了文二班,我却和我原来的同桌没坐到一起,我的新同桌,就是今天的新娘子高丽。”她笑嘻嘻的,瞅准机会趁他丢鸡骨头,一筷子抢过他餐盒里的最后一块排骨,在他反应过来前已经狠狠地咬上一口,看他终于抬头瞪了她一眼,便吐舌头挤眼扮鬼脸。
他只好叹口气,开始扒没有了鸡腿排骨的白米饭。
“他,则成了我的后桌,高丽常常扭头和他聊天啊讨论作业啊一起做数学题啊……我却从来不敢轻易回头,只会悄悄地听他的声音,听他和别人聊天,听他朗朗的笑声。那时候很傻吧,因为只是这样,我竟然就觉得好满足好开心了,学习起来也很有劲,常常语文拿全班甚至全年纪的最高分,即使有历史老师的偏心眼,我的历史成绩在文一班去排名,也常常在前几名。”
想起那时候的意气风发,她很得意地一笑。
“只有数学,是我的弱项。而他,数学成绩则是班上的第一名。高丽就很奇怪,说你不会做的题去问问他嘛,干吗这么死要面子啊!我却还是我行我素,从不敢主动与他说话。那时候我和他都住校,习惯深夜熄灯后再继续自习,到了那时我就会借故一根蜡烛太伤眼,会将蜡烛移到他桌子上,两个人就着两根蜡烛,一起看书,一起复习。”
“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候好单纯啊,一点点的相处就完全心满意足了。”她叹口气,将她的扬州炒饭拨到一起再散开,散开了再拨到一起。
“我们学校不是重点高中,每年能考上重点大学的学生很少,一般也就走个大专或一般的本科。那时候大家都免不得为即将的高考担忧吧!我却不一样,偷偷算过他的平时成绩,我知道如果没有什么突发事件之类的,我和他极有可能再次做一次大学同学。但是,突发事件谁知道却真的出现了呢?到了十一月,一年一度的征兵开始了。而他,便选择了放弃高考,参军再报考军校的路。”
对座一直埋头扒白米饭的男人突然将筷子伸到她的扬州炒饭里,她顿住,惊讶望他。
“你不吃了是吧?那我吃了啊。我也差不多一天没吃东西了,一盒饭实在扛不住。”
“还有包子,我放你冰箱里了,要不热热?”
“不用,你继续说你的,我吃这剩下的炒饭也就差不多饱了。”
“……哦。”她将被自己拨来拨去的炒饭给他推过去,男人果然是饿坏了,不管炒饭的卖相被破坏得不成样子,接过去就大口地扒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