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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为何心伤
孤独而苍白地徘徊着的武士呀?
我在河畔的草原上邂逅了一位少女,
风华绝代,美若天仙,
长发飘逸,莲步轻移,
眼中充满了狂野。
——约翰.济慈「无情的美丽少女」
言语不肯从他的喉咙里出来。
洛杰躺在枕头上,想要找回失去的声音。要是他开口太快,出来的声音会扭曲而低沉,像是撞上岩石的水花所发出的声音;但如果他慢慢地说,声音会慢慢地爬出来,破碎而潦草,最后还是不能组成有意义的句子,即使他能感觉到那些字句就在胸口那里徘徊着,然后又缩了回去。
他用力在坚硬的地面上槌了一拳,然后因为疼痛而紧闭起眼睛,耳边澎湃着流窜过全身、几乎已成为血液之一部分的怒火。
他,一个不能说话、不能走动、只能跛着脚前进的残废,就这样躺在这间小屋里。他一向相信自己可以对付任何敌人,因为无论在战瞅是比赛中,他总是这么做的。他一直有着身为骑士的自信,因为每一个在战争中存活的人,在他们的灵魂深处都有这样坚定的信念:他们是无敌的。
他不是无敌的。现实迅速而严酷地在他眼前展现,苦涩到难以下咽,它的味道就像是每个有自尊的人都憎恶的那种东西:懦弱。
因此他躺在那里好一会儿,信心动摇着,心中充满着自我厌恶和自怜。被击败的感觉从他自尊内部的裂缝开始滋长,迅速地吞噬掉整颗心和脑,然後钻出表皮,让他因耻辱及愤怒而颤抖,眼睛羞愧地发热,恍如将全身的力量都被抽干了。
像他这种男人不应该有任何感觉的。骄傲而强壮、骁勇善战;这才是男人。
然后她走进屋子,任何时候都不会比此刻更糟了。
“早安,英格兰佬。”她用完好的眼睛看着他,一手插着腰,骄傲地站着。“你果然还是躺在这里。”
他不为所动,只是看着她,明亮的声音充满生气,而不久之前他还感觉到阴暗情绪却还笼罩在自己身上。那只猪跟在她的脚跟后喷着鼻息,她用手上拿的木棒将它挥开。
“我带了这个给你。”她递出木棒。
他这才注意到那并不是那根干草叉。那看起来像是一根长而坚固的榆木树枝,顶端有一个v字形的分岔。
“这是拐杖。”她解释道,仿佛他没有半点脑筋可以猜到似的。
“别朝我皱眉头,一副打算将我放到油锅里炸似的,英格兰佬。你不能说话,所以我不知道你懂不懂我说的话。要是你不希望我对你解释我的行为和想法,就点点头、举起手,或者做点类似的动作,让我知道你了解了。”
她是个大胆又多话的小女巫,因为她现在没有那根干草叉可以为自己壮胆。心里某个邪恶的部分怀疑:要是他跳起来,对她咆哮,她会怎么做。
当他没有接过那根拐杖时,她说:“外面的天气很暖和,阳光灿烂,你该出来看看。”
他先是没有反应,但最后还是摇摇头。
她撅起嘴,沉思一会儿,刚刚的勇气似乎消失了。
“要是你打算到附近看看,会需要这个的。既然我没办法强迫你用,只好把它留在这里。”她将拐杖斜倚着墙,怪异地看了他一眼。他厌恶地发现,那似乎是怜悯的目光。然后她转过身,那只猪不耐地绕着她的裙边打转,跟着她走出门口。
他不知道自己在那里坐了多久,瞪着拐仗。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想要折断它或是使用它。然后他转过头,对每样东西发脾气。他用背靠着墙,手放在弯起的膝盖,畏缩了一下,将受伤的腿往外伸直。
接着他转过身,审视着那根拐杖。它并不会说话,但他发誓他听到它不停地对他喊着:懦夫……懦夫……懦夫……
他骂自己傻瓜,那只是根木棍罢了。
他试着做些不同的事——用所能想到的最污秽的字句咒骂,但那听起来却像是些虚弱的呻吟和哀号。
靠在墙上的拐杖回瞪着他。当他再也无法忍受时,他爬向那根拐杖。
一排排甘蓝菜种在小屋的西侧,这里它们可以照射到最多的阳光。黛琳蹲下来观察它们的生长状况,不久之后,小猪从溪边跑过来,一路践踏过她的甘蓝菜圃,像个捣蛋鬼一样唧唧哼哼地叫着。
“嘘!快走开!”她挥开它,然后捡起破碎的叶子,拍拍它踏过的甘蓝菜附近的泥土。她的甘蓝菜已经成熟了,菜叶像是绕着五月节花柱跳舞的少女手心一样柔嫩。
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阻止小猪继续摧残她的菜园。她转过身,看着它。它正坐在菜圃的另一端,两只前脚伸直,鼻子靠在上面,眼睛闭着。
草坪那边马儿正咀嚼着青草,背上则卧着双翅张开的老鹰,仿佛振翅欲飞。然而飞行是它从没做过的事,这只老鹰是不飞的。
她是和受伤的马儿一起发现那只鹰的,并将它一起带了回来。从那时起,老鹰便待了下来,很容易就和她其他动物相处融洽,即使是那些原本该是它的猎物。但它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小猪或是马儿的背上,或是吊在马儿的鬃毛或是尾巴上;这只怪鸟喜欢吊着晃来晃去。
她摇摇头,拔起一个打算拿来煮的肥美甘蓝菜放到一边,然后倾斜水桶,把一些水倒在甘蓝菜周围柔软的黑色土壤上。既然她已经跪了下来,就爬到附近,拔起一些芜菁和胡萝卜,甩掉上面的泥土,将它们和甘蓝菜一起放到柳条篮子里,里面已经装满了多汁的莓果、叶菜和刚刚摘下的草药。
接着她站了起来,弯腰拍拍裙子上的湿泥土油膝盖附近的圆形棕色痕迹,再往后摇了一下,将裙子拉起,检查自己没穿鞋子的脚。
脚趾间有一些泥土,足踝附近也是。她放下裙子,用手背拨开一绺掉到脸上的鬈发。手上也沾满了泥巴,她用短围裙擦掉,但却只是让围裙上都沾满了尘土。
她瞪着肮脏的手心,然后拉一把卷曲的头发,闻了一下,并皱皱鼻子。她必须洗头发,还有洗澡。小溪很近,而且阳光也够温暖。
她看向小屋的窗户,仔细倾听,不知道那个英格兰佬是不是还躺在那里。什么声音也没有,因此走了几步绕过那些肥美的甘蓝菜,手心抵着泥土墙上,然后慢慢地偷偷看进小屋里面。
他四肢张大躺在地上,而拐杖就倒在旁边。
她屏佐吸。
他举高膝盖,然后抓住拐杖,用它让自己站起来。
你做到了!她很快低下头,害怕自己刚刚不小心发出声音来。她缩在窗户底下好一会儿,双手掩住嘴。她花了几乎一个早上的时间作那根拐杖.希望能对他有所帮助。
里面传来一个小小的撞击声,然后她听到他的呻吟,便慢慢再次抬起头.让眼睛可以从窗台上偷偷看进去。他坐着,用她拒绝因之畏缩的阴沉眼光瞪着倒在一边的拐杖。
他又试了一次,表情充满决心和愤怒,她怀疑为什么没有迸发出火焰来。他先跪坐着,然后站起来。
他做到了!她松了一口气,微笑了起来。
他没有微笑——换做她一定会——也没有发出胜利的欢呼,只是站在那里,比以前更挺直地站着,胸口像老鹰高兴时那样上下起伏着。
傲慢的英格兰佬,当她这么想的时候,也不禁骄傲地微笑着。
洛杰转身,愤怒地一跛一跛走向门口,然后弯下头钻过门顶,蹒跚地走到外面。他仍然很生气,虽然捡回了一条命,但却从此以后再也不能说话,只能发出一些粗嘎的声响。
他站在外面一阵子,才发现自己真的需要新鲜的空气,还有他想着,隐私。他左顾右盼,想找到一个最近的树丛解放自己。
他开始前进,拐杖一路插进柔软的泥土中。他挣扎着,想要更轻易地前进,因为愈靠近树丛,地面变得愈坚硬。
他花了好一会儿,才发现她正和他一起前进。每当他跨一大步,她就用两小步追上。
他瞥向她,一边多走两步,一边瞪着她的头顶。
她还在他旁边。
他停下来,往下朝她皱眉。她当然不会在跟着他走吧?
他走了两步。
她跟着走了两步。
他没有移动,低头看着她。当她看向他时,他摇摇头。
她似乎很困惑,然后那只完好的眼睛睁大,发出令他不悦的愉悦眼神。她无法隐藏起那股了然的微笑,即使她明智地努力这么做。
他不悦地转身,开始往前跛行。
“我早就看过了,英格兰佬。”她说道,再次跟着他走。
他尽可能用最快的速度将拐杖插进泥土里。非常地恼怒,不过不确定哪一件事更困扰他一点:是她试着跟着他去,或是她宣称对男人有着这么确切而亲密的了解。理智告诉他,这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英格兰佬!”
他停下来,手紧抓着拐杖,然后慢慢转过来看着她。
她站在他身后几尺,双手插在腰伤风,下巴抬得高高的。“你以为在你生病时是谁照顾的?”
他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但转过身,很快地跛行前进,因为他一点也不喜欢自己脸红。他是个骑士,不是和女人在一起时还会脸红的青涩小子。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觉得尴尬,除非是被吊起来让他变得跟以前不同了。
他曾经和许多女人在一起,对男性生殖器可以侃侃而谈;这是男性经常谈及的话题。
“说真的,你的和我看过的其他的没什么不同。”好像她看过全世界男性的隐密部位一样。
他继续往前走。
“不过,我想还是有一点不同。”她大声说。
不同?他不理她,继续往树林前进。
“比大部分的来得小。”
他像忽然生了根似的停了下来,然后慢慢地转过来。
她没有微笑,从她的表情,他可以了解她是非常认真的。
小?他眯起眼睛,大声地喘气。
她表情严肃地补充道:“马儿的比较大。”
他惊讶地站着,不确定她将他和一匹种马相比,是不是安抚了他的自尊。任何一个男人都不喜欢别人说他“小”。
不过,这都没有关系,因为她将不会跟着他进树林。他伸出手,指向草地。
她瞪着他,先看看手指,然后回到他的脸。“你要我离开?”
他点点头。
“你确定不需要我帮忙?”
他不发一语,只是朝她眯起眼睛,警告她最好赶快消失。
“好吧,”她叹口气,然后摇摇手补充道:“你自己去吧。茅坑就在那些树后面,再过去那边。等你走进树林以后,只要跟着味道走就对了。”
他转过身,喉咙里卡着一些咒骂的字眼,但等它们排除万难出现时,听起来却更像呻吟声。
“我会留在这里,以免你需要我帮忙。”她朝他大叫,愉悦的声音对他糟透的心情一点助益也没有。
需要她?他尽可能迅速一跛一跛地往森林中植物生长最茂密的地方前进。
他是没有马那么大,但也从来没有人对此有所怨言。大多数的女人一开始都会大吃一惊,他骄傲地想着,一边快速地穿过树丛间。
每一个有经验的人都知道:尺寸不是重点,重要的是你怎么做。而他非常了解要怎么使用自己的两把剑。
“英格兰佬!”她大叫道。“你觉得你会花多久时间?”
她是笨蛋吗?他根本没有办法回答她。他迅速地绑上腰带——在她赶过来之前,然后转过身,一跛一跛地走回去。
“喔。”这个简单的声音中充满了许多的意义。“你不能说话,对吧?”
他只是瞪着她。
“喔。”她又说了一次,用他第一次在她脸上看到的尴尬表情看着他。“那我不吵你了。”
她终于转过身,走向石桥。
在他走回去,做完整件事这整段时间里,都一直无声地埋怨着,恼怒自己怎么会碰上这一团混乱。
小?他甚至比自己的手还大呢!而接下来几分钟的时间里,他就一直站在那里……往下看。
黛琳笑着穿过草坪,因为马儿一直用鼻子推着她。这是每当天气如此晴朗时,他们就会玩的游戏:它像小狗一样亦步亦趋地跟着她,等她停下来,它就用鼻子撞撞她,把她推向前,然后摇摇头和鬃毛,仿佛在嘲弄她。
很快地,它厌倦了这个游戏,走回去嚼食更具吸引力的长草。动物不像人,它们一次只需要一种东西,不会一次要所有的东西,除非情况需要。
黛琳踏过草坪,足心感觉到草地的凉爽,接着开始摘取秋天的野花,当作桌子的装饰,怀里很快便塞满了蓝白色的剪秋罗、矢车菊、粉红和黄色的菊苣和仙人草。
然后她转身看到了它们:一只雌鹿和它的双胞胎孩子。她认识它们,那两只小鹿是今年春天才出生的,现在长大了一点,腿也没那么细瘦了。她在草地上蹲下来保持不动。
没有多久,母鹿便从树荫底下出来,向她走几步之后又停下来,不太确定该怎么做,就像久别重逢的家人或朋友会有的迟疑。
黛琳拿出一枝矢车菊。两只小鹿从隐蔽处走了出来,双耳竖起,明亮的眼睛跟着母鹿。当它开始嚼食黛琳拿出来的花时,两只小鹿眼神变得急切,然后母鹿发出鸣叫声,召唤她的孩子。
同时,黛琳伸手到旁边的篮于里,抓出一些刚刚捡的香甜莓果,然后伸出手,张开放着肥美醋栗的掌心。小鹿跟着母亲,很快地开始小口咬着果子。
她笑了起来,一方面是因为痒,一方面是因为她喜欢看这些动物柔软的毛皮、精巧的五官、大大的棕眼和平静的外貌:这些似乎象徵了全世界的自然美。
她在清新的草地上坐下,那些鹿收拢腿,毫不害怕地坐在旁边,其中一只小鹿轻呼一口气,把头靠在她的膝上。她抚摸着它好一会儿。
然后她往后将身体伸直,双手平放在地上,脸朝向温暖的阳光,一直保持这个姿势,直到她的脸颊变得温暖。然后母鹿突然跃起,两耳竖直往上看。
黛琳随着鹿紧张的视线看过去。
那个英格兰佬站在草坪另一端的森林边缘,手搭着一棵老榆树看着她,表情深不可测。
她不知道他站在那里看了她多久。一部分的她想要转过头,假装他不在场,假装他们都没有注意到彼此。但她办不到。
他没有继续留在原地看她,而是转过身,一跛一跛地走回小屋,留给她满腹的悸动。她曾以为那是恐惧,但现在她知道那还有一些别的东西,一些她从未感觉过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