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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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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无垢又作梦了,还是关于仇世彦的梦。他用那样恶毒的眼睛盯着自己,比起那些教世人畏惧,却和她相伴十几年的毒蛇相比,他的目光让她毛骨悚然,浑身上下不寒而栗。

她梦到他一步步拖动着脚向自己走来,然后伸出手,那手上鲜血淋漓,五指尖尖,猛地掐向她的咽喉——

她长长一声惊呼,从床上翻坐起来,却被一双手臂抱住。

“无垢,别怕,有我!”

想不到公孙竟然在身边,温暖的嘴唇就落在她额头上,她先是惊讶,然后是一阵平和的静心。

“你怎么还在这里?”她困惑地问:“阿镜呢?”

他们两个人不是出去私谈了吗?而她因为最近太累太倦,等得久了居然睡着。

“她在外面跟官一洲聊天,两个人倒是一见如故,很投缘的样子。难得的是,言萝居然也能忍住,没有吃醋。”

仇无垢怔怔地看着他,大概是因为刚睡醒,脑筋还有些转不过来,但总觉得哪里不对。

“我已经知道了,你不用再瞒我。其实要怪我太笨,从医多年,居然没有看出她是女儿身。”说到这里,他着实懊恼。

“你怎么看出来的?”她好奇问:“是她自己跟你说的?”

“她平时隐藏得很好,我没有留意,今夜她实在笑得太得意,我才发现她的脖颈上竟然没有喉结。”他抓紧她的手臂,“联合她一起来骗我,你想看我会不会为你吃醋?”

“也许……是想让自己不要太早死心。”她呢喃着,“因为我已没有信心。”

“无垢啊无垢,为什么你总要做一些让我捉摸不透的事情?”他的手掌贴在刚刚吻过的地方,让她的眼睛可以与自己平视,幽深的眸子从未如此专注地凝视着这张脸,说不清心底流过的是怅然、是忧郁,还是遗憾。

“我看不清你的心,所以我不知道能否真的跟你在一起。也许某一天,你又会拿着毒药来到我面前,若到了那时……”

她的灰眸陡然放大,因为他的这份质疑也让她黯然。原来直至此时此刻,他们对彼此还是没有信心,而这心结就像一道跨不过的河,他们也找不到可以渡河的船,不知道该怎样到彼岸。

他的另一只手忽然捏紧她的肩膀,抛出一个提议,“明天跟我一起回家吧!”

“回家?”她微愣。回哪个家?

“回我家,公孙家医馆。你知道,前些日子我父亲曾经中毒,但我一直没有找到下毒之人。”

“你想带我回去澄清?”

“不,我想让你帮我找到下毒之人。还有……我漂泊了太多年,也想好好地休息一下,我希望,你能陪在我身边。”

他的话让她莫名地感动,眼眶湿润着,没有回答,只是将头靠在他的胸膛上,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十年积郁在胸口的怨气、哀愁,但愿都能随着这一叹走出彼此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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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最重要的那个谜他们一直都没有揭开——

那一夜,到底发生过什么?

公孙没有追问,仇无垢没有主动说。它就像是横亘在两人中间的一座山,谁也不愿意轻易翻越,怕跌得粉身碎骨。

因此,他们相处的气氛有些古怪,说不上是亲密还是客气。当公孙将仇无垢带到公孙医馆门口时,门外的家丁吃惊地看着大少爷将一位美丽女子从马车上搀扶下来,竟然忘记上前行礼。

“馆主怎么样了?”公孙直接问道。

其中一名家敦神过来,急忙回答,“馆主最近身体还好,已经重新开馆问诊。您看,这来看病的人又开始排队等号了。”

“嗯。”公孙对仇无垢说道:“那我们直接进去吧!”

看着两人的背影,那两名家丁忍不住嘀咕,“那女子是谁啊?”

“不知道,看着眼生,应该没有来过。人长得倒是很美,看大少爷这样照顾她,一定是大少爷心仪的人喽。”

“嗯,和大少爷好像也很相配的样子。”

“这下可好了。”

“怎么?”

“大少爷如果肯结婚,应该就会安定下来了吧?馆主也可以松口气了。”

“那二夫人肯定要不高兴了。”

“哎哟,是啊9有二夫人和二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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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无垢好奇地打量着这座久闻大名的公孙医馆,看着门外的车水马龙,门内的门庭若市,到处弥漫着浓浓的草药味道。

原来这就是公孙医馆?

“喜欢这里吗?”公孙低声问道。

“和离愁谷很不一样。”她同样轻声回答。在深谷中过惯独居的她不大习惯被这么多人盯着看。一路走来,周围的病人和馆中的门徒、大夫,都用惊讶或好奇的目光打量两人,让她很想尽快离开这里。

他似乎看出她的心思,悄然拉住她的手,大步向后院走去。

而此时,公孙博文已经听到消息,欣喜地快步走出,迎面撞上两人,大笑道:“孩子,到底回来了,为父好担心!”

父亲很少对他有这样外露的真情,让他倒有些不自在了,只能报以微微一笑,“让父亲担心牵挂,是儿子不孝。”

此时,公孙钟也兴匆匆地跑来,欣喜道:“大哥,你终于回来了!这回要住得久一些啊!”

公孙博文早看到大儿子拉着一个年轻美丽的女孩子,心中暗喜又非常纳闷,忍不住问:“这位姑娘是你的朋友?请问尊姓芳名?”

仇无垢轻轻甩脱公孙的手,敛衽一礼,“不敢,小女子名叫仇无垢。”

“仇?”公孙博文一震,双眼中满是疑问地看着大儿子。

仇无垢见公孙面露迟疑难色,索性自己开口,“我是仇世彦的女儿。”

公孙博文脸色大变,像是畏惧什么的退开一步。有些在附近的病人听到他们的对话后,也都是个个惊惧不已,纷纷避让,窃窃私语着,“仇世彦?不就是当年横行江湖的毒王?听说这个仇无垢也是江湖上有名的毒女呢,怎么会让她进公孙医绾的门?”

公孙博文用责备的眼神看着大儿子,“小离,你怎么做事如此莽撞?”

公孙淡淡回答,“仇姑娘是儿子的至友,听说父亲前阵子中毒,所以特来探望,请父亲准备一问上好的客房给她住。”

“你……”公孙博文虽然极不情愿,但当着众人面前不好与儿子翻脸,只能尽快要他们离开,免得话传出去坏了医馆的名声。

仇无垢明眸闪烁,岂看不出众人的心意。但她只是垂下眼睑,唇角浮动着淡淡的一层笑意,这笑容乍看似甜,实则满是苦涩。

果然黑白正邪不两立。她这个毒女恶名昭着,不配站在这里啊!

正想得烦躁,手掌上又传来一股温暖的力量,蓦然抬头,对上公孙沉静的黑眸,心,骤然安宁下来。

近来每当她不快或遇到危险的时候,他总在身侧。真愿意就这样——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啊!毕竟她与他已经经历太多,不想再有变故。可是,这愿望真的能随人心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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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无垢在屋内独坐,公孙家的侍女除了给她送茶水,根本不敢再靠近她的屋子,像是生怕她身上随时都有致命的毒气一样。

公孙一回到家就忙着应诊去了,毕竟他身为公孙家长子,又以做第一神医为毕生志愿,难免会有疑难杂症等着他攻克,但他临走前还是留了话。

“不要走远,在这里等我,父亲的话不要放在心上。”

他以前并不会这样为她着想,所以如今他随便一个眼神就可以让她感动不已。

她很听话地留在房内,甚至没有出门,她不想给公孙家人带来过多的困扰。

但是,没想到却有入主动来打扰她。

一阵敲门声后,仇无垢起身开门,门外站的人竟然是公孙钟。他有些羞涩的不敢抬头看她,手上端着一个果盘,“仇姑娘,不好意思,怠慢你了,我送些吃的过来!大哥那里还要再忙一阵。”

“怎敢劳二少爷亲自送来?”她不知道该不该让他进门,只好主动伸手接过。

公孙钟倒是不介意地直接迈步进来,亲自将果盘放在桌子上,还在对面坐下,他一双宝石般的黑眸与兄长颇有些神似之处。

“仇姑娘与我大哥何时认识的?”

“认识十几年了。”她暗暗猜测,也许公孙钟是受父亲的委派来打探她的虚实,反正也没什么可隐瞒的,就招一诚相告。“我们师出同门。”

“哦?也是在江绍老师门下学医的?”他一脸的羡慕,“我也很仰慕江老师的才学,可是那时候我年纪太小,爹不放心让我出门,后来江老师又莫名其妙地失踪,再想求教已是不可能。”

提到江绍,仇无垢的眼睑一垂,“江老师满腹才学,只可惜……天妒英才。”

“对了,听说仇姑娘的父亲对毒药颇有研究?”公孙钟兴匆匆地提起这个问题,全然不像别人那样畏惧,“我大哥在十年前中了一种奇毒,一夜之间青丝成雪。仇姑娘家学渊源,定能为我大哥找到解毒之法吧?”

“这个……”仇无垢本来洒脱的回答陡然哽咽住,不知道是该说实情还是避开这个话题。

门外,敲公孙来到,听到他们的对话,扬声说:“二弟,多谢你替我陪无垢。”

公孙钟见大哥回来,急忙必恭必敬地站起来,躬身行礼,“大哥,我怕仇姑娘一个人闷得慌,正好也向她讨教关于你的解毒之法。”

“这件事就不劳你费心了。”公孙不想因为这个问题让仇无垢尴尬,于是打算将话题转移,然而仇无垢却摇摇头,玉手一压,按在他的手背上。

“不必瞒他,其实这也没什么说不出口的。二少爷,你大哥当年中的毒其实是我下的。”

公孙钟僵若木鸡地看着她,“你、你下的?”

“是,那时候你大哥与我为敌,我父亲欲置他于死地,就强喂他吃下毒药,然后,我又让他吃下第二种。两种毒药混合,不知哪里产生变化,才让他一夜白头。”

公孙钟茫然看看她,又看看兄长,“不、不会吧?若真是这样,那大哥怎么会……”

“二弟,你可以去休息了。”公孙一拉仇无垢,“我带你去后院看看。”随即将她拉出门。

“你二弟看上去是个纯善的好孩子,一心为你好,你又何必给他冷脸看?”出门后她反过来责怪公孙。

他看她一眼,“你不知道,我那个二娘,也就是二弟的亲娘,一直希望儿子能够继承家业,视我为眼中钉。”

“那是你二娘的事情,与你弟弟没有关系。”

“二娘那个人不可能不对他说我和我娘的坏话,所以别看我二弟文文弱弱很乖巧听话的样子,骨子里是个怎样的人,连我都看不透。”

仇无垢一笑,“是你太多疑了吧?我看他还不到弱冠年纪,双目清澈单纯,能有多少心眼?你若总是这样自负多疑,反而让身边的亲人敬而远之。难道这就是你想要的家吗?”

“我想要的家,是能跟志同道合的人日夜在一起,哪怕世上只有我们两个人,也是最快活的。”

公孙的目光灼灼,让她的脸颊泛起热度。

“至于当年下毒的事情,其实你也不必说,反正事情已经过去,我虽然不在乎,他们却未必不介意。”

“你真的可以不在乎了?”她定定地看着他,“哪怕你终生白发,哪怕别人一辈子都用奇怪的眼神看你?”

他微一沉默,“只要你能不在乎,我也可以。白发也好、黑发也好,都无关情爱。”

她摇摇头,“你不该看得如此淡的,不应该,毕竟,你为它执着了十年。”

他用力握紧她的手腕,“现在是你在执着,而不是我。”

她笑了,“是,的确是我在执着,因为很多事情我还没有按照自己的心愿达成,所以我不死心。”

“你还有什么心愿?”他疑问道。

“我的心愿其实和你的心结一样。”她望着他,“公孙,别说你可以忘记十年前的那一夜。为什么我会去老师那里学医?为什么我要逼你吃毒药?为什么老师和同学们会在一夜之间消失?”

他的手指瞬间变得僵硬,连眼波都不再平静。

心结,终究是心结,越解不开就会结得越深。

“有些事情,我不告诉你是因为这其中暗藏危险,尤其在阿镜找到我之前,我什么都不能说。”

她的慎重让公孙的神情也渐渐凝重起来,立在原地,屏息静听。

“那一年,我父亲和我母亲成亲,只是明镜城的老城主并不同意,是我母亲执意下嫁,因为她看中父亲的才学,而我父亲和江绍本也是同门师兄弟。”

“什么?!”公孙惊呼,万万没有想到第一个被揭开的秘密竟然会是这个。

“我父亲年轻时也曾雄心勃勃要做一代神医,结果江绍盗取他的医书,还和我母亲……有段露水姻缘,导致父亲性情大变,休了母亲,又烧了许多珍藏的医典,一怒之下从立志做神医转而自立门户变成毒王。江绍自知理亏,又不善武功,怕我母亲的娘家追杀,便躲进深山避难并娶了妻,没想到最后还是被父亲找到。”

“你去老师门上学医是仇世彦的指使?”公孙几乎不敢相信她的话。跟他朝夕相处五年的老师,除了说到仇世彦的时候咬牙切齿之外,平常总是温文尔雅,怎么会做出这样人面兽心的事情?但是她说得如此从容镇定,又不像在说假话。

仇无垢摇头,“我父亲因为恨母亲与江绍有私情,连我是否为他的骨肉都产生陵疑,所以休了我母亲后也将我一并赶走。

“我和母亲就回到明镜城,母亲恨自己意志不坚,又恨江绍薄情,百般追查才查到江绍的下落,而那时他的妻子早被我父亲毒杀,所以她叫我上门去拜师,一是为了伺机拿回被江绍盗取的医典,二也是以我和她两个人的性命作为要胁,不许明镜城或父亲对江绍滥用私刑。”

“为什么?”公孙不解,仇夫人被江绍负情应该恨他入骨才对啊!

“人生万苦莫如情苦,情之一字也最难懂,后来我想,虽然母亲恨他,但焉知那恨中就没有刻骨铭心的爱呢?”

她惆怅地叹道:“只是我们谁也没想到,父亲的力量壮大得那样快,他突然出现,制住所有人,而我来不及对大家预先示警,后来——”

“二哥!”公孙钟的声音忽然在不远处出现,两人转身才看到他站在月门口对他们招手,“大哥,父亲请你过去。”

仇无垢停住未说完的话,推推他的手,“去吧!该来的总是要来,不必担心我的心情,我既然敢跟你来到这里,就有足够的胆量面对一切。”

公孙深深地看着她,“跟我一起去吧!”

她笑着摇头,“时机不到,你父亲应该有很多话要嘱咐你,而你我之间也还有很多话没有说清楚。”

“无论你后面要告诉我什么,别忘了,妨都是我的。”他用力地握了握她的手。

她无声的勾抹着唇角的一丝笑容。“如果没有你,也许十年前我已经死了,所以,不用再想我到底属于谁,放心地去吧!”

他转身而去,但公孙钟并没有走,他在月门那头静静地看着她,沉吟许久,问道:“仇姑娘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喝茶?”

“不怕我下毒吗?J她反问。

他阳光般地一笑,“这里是天下闻名的公孙医馆,就算是我中了毒,也可以很快解开,更何况还有大哥在这里啊!”

仇无垢笑着向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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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不到公孙家的二公子一双手除了把脉抓药之外,还可以烹制好茶。仇无垢看他双手灵活地从各种器皿中取出许多配料,放在沸腾的茶壶中,真有种目不暇给的感觉。

“我从不知道烹茶会这样繁复。”她赞叹道。

“我娘很喜欢喝茶,所以从小就教导我为她烹茶,十岁的时候我就可以熟练地烹制各种茶,只可惜娘是我唯一的品者。我曾经想请大哥品尝,但是他几年都不回家一趟,即使回来也是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很难说上话。”

“看得出你很喜欢你大哥。”仇无垢从他手上接过满是茶香的空杯,说了谢谢,放到鼻下闻了闻,“这茶香好奇怪,仿佛还有药味?”

“是养生的药茶,我在其中放了几味药材,比如人参、决明子、首乌……”

“首乌?是为你大哥特意准备的?”

“嗯,但大哥还没有喝过。”公孙钟重新斟满一杯茶,放在她面前。“我可以把配方告诉你,以后便由你为大哥烹制。”

“我?”她哑然失笑,“我不大会。”

“很容易的,而且你既然擅长制药,那么配茶和配毒我想应该差不多。”说完他自觉不妥,很抱歉地说:“那个……你别误解,我这句话绝没有恶意。”

“我明白,”她尝了口茶,再赞叹,“这茶真的很好喝!”

受到称赞,他立刻笑了。“但愿大哥也喜欢喝,你跟我大哥认识这么多年,肯定比我了解他,他平日里最喜欢做什么、吃什么、喝什么?”

“其实我对他的了解也不多。”听他这样问,仇无垢反而觉得有点汗颜。

“那你们认识这么多年,都在一起谈些什么?”公孙钟似乎不信她的话。

“我们……”她细细地回忆一遍之后,苦笑道:“似乎每天都在想怎样打败对方。”

“嗯?”他又不懂了。

“我制毒让他吃,然后他解毒,算是赢我。我拱手送上珍稀药材,来年再赌。”

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你们年年都这样比?”

“嗯,比了十年。”

“不觉得腻吗?”

她深吸一口气,“支持我活下去的力量,就是在一年当中能见到他的那一天。”

公孙钟定定地看了她好一会儿,“我不懂,你这样做到底是因为喜欢他还是不喜欢?”

她微笑道:“这个答案等你有心上人的时候就知道了。”

他望着她笑了,“好,但愿我有一天可以把这个答案说给你听。”

“无垢,”公孙不知何时走到他们身边,“在喝茶?”

“嗯,二少爷亲手烹制的。”仇无垢笑着举起自己的杯子给他,“尝一尝吧。”

公孙钟一见到兄长就很诚惶诚恐地起身垂手肃立,陪笑道:“这壶茶已经旧了,还是改天给大哥另烹一壶吧!而且杯子总不好一人用过另一人再用。”

仇无垢想他家都是学医的,必然是有些洁癖,也就一笑收回手。

公孙拉起她,“父亲想见你。”

“现在?”她有点吃惊,不知道他和公孙博文到底说了些什么,随即站起来,回头对公孙钟点了下头,“那么,二少爷,我先失陪。”

公孙钟在旁边长揖相送。

仇无垢与公孙并肩而行,公孙低声问:“怎么又和二弟喝茶了?”

“他说亲自为你调配了药茶,可惜一直没有机会让你尝到,所以来问问我是否知道你的口味,可惜我对你并不了,其实你这个二弟人真的很好……”

说话间她胸口一疼,好像有种巨大的力量从里到外翻搅着,五脏六腑都被一把刀斩成无数截似的,疼得她几乎昏厥过去。

她“啊”的疼呼出声,五指紧紧扣住公孙的手臂,身子就要栽倒。

公孙大惊,一把托抱起她,急问:“怎么了?”

“好……疼……”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不停滚落,她已经疼得把嘴唇都咬破了。

公孙先是迷茫又震惊,继而无意间回头,却看到二弟还站在茶桌边,笑咪咪地背着手望向他们,一副悠然惬意的样子。

他陡然都明白了,大喝,“你到底在茶里下了什么?”

“没什么。”公孙钟慢慢地踱步过来,“她既然是毒妇,怎么能尝不出毒药的味道?”

“你要杀我就冲着我来,为何要害她?”公孙双目充血,如果不是要扶住仇无垢,恨不得现在就冲过去把二弟的笑脸撕个粉碎!

公孙钟摇摇头,“大哥,你误会我了,我并不想杀你,我是在救你,这个毒妇十年里不停地给你下毒,可见心如毒蝎,你怎么可以和她走在一起?你是我们公孙家最引以为傲的子孙啊!”

说着,他的情绪亢奋起来,“你以为我要跟你争什么,争财产吗?虽然我娘总巴不得你死,但是我从小就视你为最值得敬重的大哥,我每天都盼着你能回家和我一起研读医典,壮大医馆,甚至故意对父亲下毒引你回来,没想到你竟然为了这么一个女人荒废十年青春,值得吗?不觉得很愚蠢吗?”

“愚蠢的是你!你这个疯子!父亲早知道是你下的毒,不说破,是希望你能幡然醒悟,没想到……”公孙勃怒,“你到底给她吃了什么?赶快说出来,否则我杀了你!”

“杀了我,如果能唤醒你的执迷不悟,我便也不在乎。”他耸耸肩,“反正这毒药是我偶然在配药的时候制造出来的,我自己也不知道解法。”

仇无垢已经面色如纸,她用尽力气抓住公孙的衣襟,艰难地说:“看茶壶里有什么。”

一句话提醒了公孙,他抱起她,对闻声赶来的家中婢女喊道:“把那个茶壶拿到我的卧房,快!”

然后他抱着仇无垢如风一般冲出后院,回到自己的卧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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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已经是第二次中毒了,也许上天真的是想让她以毒药了却这一生的罪孽?

她听到公孙在她的耳边拚命地喊,“不许睡!听到没有?”

她含含糊糊地应着,“可是我好困……要不然你吹笛给我听?”

此时此地实在不应该开玩笑,但是她能感受到他冰冷僵硬的手指和身体正在微微颤抖,她不知道该怎样让他放松下来。

“我挺喜欢听你的笛声,只可惜不能和你合奏一曲。”

“以后肯定有机会的。”他一边思考毒药的成份,一边用银针暂时制住毒性继续蔓延。“那吹笛本来就是为你而学的。”

“还有……其实老师没有死,同学们也没有……”

她的力气虽然微弱,但语句很清晰,让在旁边忙碌的他也不由得停顿一瞬,“你说什么?再大声些!”

“我爹要杀他,但是阿镜的父亲赶到,把所有人都救下了。老师已经中毒,阿镜的父亲治不好,只得带回明镜城。而为了保护其他不相干的人,那些同学和他们的父母也都被迁入明镜城中。我爹说,在他有生之年绝不许世上再出现江绍的名字,否则他想尽办法也要和明镜城为敌。阿镜的父亲不想与他为难,就允诺了他。”

公孙开始还认真地听她说话,后来突然意识到她这样拚命想叙述清楚,并不是为了让自己保持清醒,而是怕她即将面临死亡,才努力将所有的秘密说出,心中大疼,他柔声说:“无垢,说些快乐的事,别想那些伤心的事了。”

“快乐的事?”她迷迷糊糊地想,“哪里有什么快乐的事呢?我爹不要我了,我娘也恨我,因为我没有照顾好老师。谁都不要我……我没有立足之地,只好在离愁谷住下……前些日子,阿镜找到我,说我的父母都已不在人世,老城主要我回去和阿镜一起继承明镜城。他们以为这样就会让我开心快乐,可是,这一切对我来说真的重要吗?我又何曾想要这些?”

公孙在她的身上插了十几根银针,眼见她的脸色已经从白变黑,越来越差,急得几乎六神无主,再听她说这些让人断肠的话,整个人的力气仿佛都要被抽空。他解毒无数,没想到今日会栽在自家人的手上。

茶壶里的水已经倒净,所有的药渣都倒在桌上,他用银针快速地拨动,希望从中找出解毒之法。

“公孙,别恨我……”她呢喃着,“如果当时我不出手,爹就会杀你,而我唯一能救你的方法就是以毒攻毒,希望能保住你的性命……可是这十年里,无论我用多少毒药,都没办法让你头发的颜色变回来……你每次都化解得很快、很快,太快了……”

她低幽的一声叹息听在他心头却好像一道霹雳,不仅因为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这十年中她总要跟他比试解毒,还因为那一句“以毒攻毒”让他突然明白了什么。

毒、毒……如果能知道这茶叶中到底是什么毒药就好了。是什么?到底是什么?

时间在一点点地流逝,他能感觉到仇无垢的呼吸越来越弱,说话的声音渐渐近于无,他已经听不清她说什么。

“水、水……”她含糊的好像是在要水,他手忙脚乱地想从茶壶里倒水喂她喝,但是当茶水倾倒入杯中的时候,灵光乍现,他明白了!

有毒的不是这些草药或茶叶,而是当它们全部混合在一起时,用热水煎沸而释放出一种奇特的毒性。

他欣喜若狂地扑到床边,大声喊,“无垢,我知道解法了,你要撑住!”

但她的嘴角只是噙着一抹笑,没有任何的声响回应。

他紧紧抓住她的手,他的手比她的还要冰冷,从她的指尖上还有传来一丝温暖。他发誓,绝不会让这温暖从自己的手掌中消失。

他要她!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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