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虽然渐渐进入夏季，但长白山上的温度还是偏凉，入了夜更像是冬天一样，温差之大让人很难适应。

敦华原本要岚缇留在山脚，自己上山请古神医，但她还是坚持要和他一起，说什么如果她不亲自走上去，就难显诚意，古神医肯答应医治的机会或许也就微乎其微。

山路崎岖难行，对身体一直虚弱的她来说简直是一种折磨，但她还是强撑着，这让敦华心疼不已，却又拗不过她，只能走一段休息一段，慢慢往山腰迈进。

好不容易，两人终于来到建在半山腰的一间木屋前，木屋四周用竹子围起一道篱笆，篱笆内有一名看起来三十左右的男子在洒米喂鸡，不修边幅的模样虽然和神医的形象完全不搭，但他们还是知道，自己终于找到传说中的古神医了！

“太好了！古神医，咱们终于找到你了！”

原本喂鸡喂到一半的男人身体一顿，马上转身要进入屋内，敦华赶紧向前挡住屋门，不让他关起，“古神医，咱们千辛万苦走上长白山是想请你医病，可以麻烦你看一看我的妻子吗？”

古神医一脸不耐的瞪着他，“千辛万苦走上长白山又如何？又不是我逼你们走的，为什么我一定要帮你妻子看病？”

“学医不就是要济世助人的？大家都说医者仁心，难道你不是？”

“哈，我就偏不甩这一套。”他无所谓的耸耸肩，“说实话，我很怀疑自己到底有没有过良心，病是病在别人身上，又不是我自己身上，所以又关我什么事了？”

“你……”他是听说过古神医刁钻古怪，但却从没想过，对方居然会是这样冷血无情，漠视病人的怪家伙！“枉费别人还称你神医，你真的配吗？”

“这称呼本来就是别人随意加在我身上，又不是我自己说要的。”

“什么？你……”

“敦华，算了。”岚缇来到门前阻止丈夫，“他不医咱们就回去，好不好？”

古神医的态度很明显，就是不想医，这让她心中原本所抱的希望狠狠被打碎，再也不敢有任何奢想。

“唷，看来你的妻子还真的是病得不轻呢。”古神医幸灾乐祸的笑了起来，“五脏六腑都被寒气入侵，就算再撑也撑不了几年，请节哀吧。”

没想到他连把脉都不必，直接看岚缇的气色就知道她的身体情况，敦华更是不肯放弃了。“只要你肯医，要什么代价尽管开口，无论如何我都会替你达到！”

“你当你是谁，我说什么你都能办到？哈，真是笑话！”

“你没试过，又怎能肯定我绝对办不到？”

“那好呀，如果我说要你的命，拿你的命换你妻子的命，你肯吗？”

“什么？！”

“不要，我绝对不肯！”岚缇急忙拒绝，“如果真要这么做，我死也不让你医！”

“岚缇……”

岚缇紧紧的从后面抱着敦华，哽声说：“你如果不在，只有我一个人活在这个世上又有什么用？我才不要这样……”

如果真要牺牲他的性命才能换回她的健康，她宁愿让身体继续这样下去，至少还有几年的时间可以陪着他，在她死后他还可以再去找一个他爱的女人，让那个女人帮他生儿育女，完成她一直遗憾无法办到的事。

“岚缇，这是唯一能救你的机会。”

“我不要、绝对不要！”

“啧啧，还真是感人的一幕呀。”古神医皮笑肉不笑，存心耍着他们玩，“要不然这样好了，我就给你们一次表现诚意的机会，但最后有没有办法打动我，要看你们自己的造化。”

“真的？”敦华毫不犹豫的答应下来，“要怎样才有办法打动你，你就说吧！”

“很好，够爽快，我就要你跪在屋前，跪到我开心为止，如何？”

看他们俩身上所穿的衣料都不普通，肯定是富贵人家，而眼前这男人身上又有掩饰不了的傲气存在，所以他要用这种方式羞辱他，看他有没有办法拉下脸承受屈辱，心甘情愿的下跪！

然而敦华并没有犹豫，随即在他面前双膝跪地，还跪得直挺挺的。“这样你总该满意了吧？”

“啧啧，真是不简单，不过先警告你，你要是忍受不了自行起身的话，就别怪我不医你的妻子，如果你想放弃，随时都可以离去，我完全不会阻止。”

“你放心，我绝对跪到你愿意医治我妻子为止，说什么都不会放弃！”

“喔？真的？”古神医一边冷笑，一边慢慢将门关起，“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会被你给感动呀，呵……”

他就不相信这人能够捱多久，大家就走着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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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华虽然很清楚，古神医开出这个条件是恶意刁难居多，但为了那一点微乎其微的机会，他还是咬牙撑住，说什么都不肯放弃！

岚缇无法阻止他，只好默默陪在他身边，替他挡风、遮阳，但一连几天下来，古神医始终冷眼看着这一切，有时候还语带嘲讽，完全没有想动手医人的打算，这让岚缇又气又心急。

但要是再让敦华这样继续跪下去，他的脚绝对会废掉，岚缇实在气不过，这日，她终于等到古神医再度从屋内走出，连忙趁他要到后院种菜的时候堵住他。

古神医微挑下眉，好奇的询问，“你有什么事吗？”

“你就好心一点，一句话断了咱们的念头，别让我丈夫再跪在你的门前，等一个没有希望的答案。”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这病，宫中的太医也帮我瞧过，连他老人家都束手无策，你就直接回答咱们你也没办法医治我的病，让咱们彻底死心，我丈夫就会跟着我离开的。”

她再也看不下去了，她不要敦华为她受这样的苦，她不希罕让这一个怪神医替她医病，也不要敦华继续拉下脸求他，受这种莫名的屈辱，她的下场最后会是怎样都没关系，她不在乎，只希望敦华别再为了她做这么多牺牲，因为一点都不值得！

“你说太医也帮你看过病？”这下子古神医倒是兴味十足的主动替她搭起脉，“还说他无能为力？哈！我只能说是他的本事不足。”

岚缇错愕的一愣，“难道你就有办法医治？”

“当然，你这种小病我还不瞧在眼里，但是我就不屑帮你医。”

她那瞬间呆愣的神情让古神医看了心情大好，随即走向前院，故意对敦华说：“我刚才已经帮你的妻子把过脉了，她的情况……”

敦华早已跪得双脚麻痹，冷汗直流，但还是抱着希望的问：“她的情况到底怎样？”

“对我来说还不太糟，只要我肯出手，她绝对能够恢复健康，而且只需要一个月的时间。”

这番回答让敦华瞬间看到一丝曙光，兴奋难耐，“真的？”

“当然是真的，所以现在就看你的诚意到哪里了。”

“不！敦华，不要！”

岚缇急急从后院奔回，心痛难耐的跪下来紧抱住他，“你不要听他说的话，他说的都是假的，全都是假的！”

她没想到古神医会这么狠，故意给敦华永远得不到的希望，让他继续心甘情愿的跪在这，为什么要这样折磨他们，为什么？

“岚缇？”

“他那些话都是骗你的，我求你不要相信……”

“我说的千真万确。”古神医相信敦华一定会选择相信他的话，“还有，如果不趁着现在医治，今年冬天一到，她体内的寒气会更无法抑制，等到那时候再来治，就算是我，也无法保证她能完全康复。”

敦华的心狠狠一抽，他绝不能放弃这最后的机会，“我当然相信你，绝对会等到你肯亲自医岚缇为止。”

“敦华，不要！”岚缇痛哭出声，拚命摇着他的身体，“我求求你和我一起下山好不好？我求你……”

敦华不懂她的情绪为什么会突然失控，只是不解的问：“岚缇，你为什么要放弃这样的机会？”

“因为他刚才已经说了，虽然他有办法医，却不会医我的，告诉你只是想折磨你，你永远等不到他点头的……”

“你妻子没说谎，我刚才在后院的确是这样对她说的。”古神医一点也没有被揭穿的难堪，还凉凉的看着好戏，“怎样，现在你打算怎么办？我从来没有阻止你们离开喔。”

“呜……敦华……跟我走，我求你跟我走……”

敦华既震惊又痛心的紧紧抱住妻子，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古神医的回答让他绝望，他终于知道，自己不管再跪多久也不会有半点机会，就算跪坏了他的双腿，结局还是一样，不会有任何改变。

难道真的要让他眼睁睁看着岚缇日渐虚弱，直到生命尽头的那一刻？他好恨、好痛苦、好不甘心！“岚缇，我不想失去你……”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听着爱人心碎的哭声，敦华也忍不住哽咽起来，恨上天居然这样子捉弄他们！

“呜……敦华……我不想再待在这个地方了……”

“好，你不想待，咱们就回……”

“哎呀，怎么我才一回来，又撞见这种哭哭啼啼的场面了？你这个死兔崽子，又造什么孽了？”

就在此时，一名白发苍苍的老人大摇大摆的走上前，一看到缩在敦华怀中哭泣的岚缇，忍不住惊呼，“好心的小姑娘，是你？”

“呃？”岚缇泪眼婆娑的瞧着那老人，眼眶中都是泪水，根本看不清他的样子，“你是……”

“咱们俩好一阵子前曾经见过面，我因为钱袋被偷，付不出饭菜钱，还是你帮我付的呀，你还请身旁另一个有钱少爷资助我回家的盘缠……哎呀，不就是现在抱着你的这一个？”

他们错愕的瞧着老人，有些不敢相信，“你真的是……那一个老伯伯？”

是他们在避暑山庄外的市集遇到的那个老人？敦华本来还以为他只是个骗吃骗喝的家伙，看岚缇单纯好欺负才对她下手，可没想到……他是真的落难，并不是骗子？

“当然当然，你们怎么会跪在我家门前呢？发生什么事了？”

“你家门前？”岚缇这下子更是困惑，“这……不是古神医的家？”

“古神医？你们是来找我那死兔崽子医病，结果他不肯医是吧？”一遇到当初好心帮忙的恩人有难，老人义不容辞的卷起袖子，“别怕，不要紧，那兔崽子有心病，才会刁难来求医的人，有我出面，就不信那个死兔崽子还是不肯医！”

要不是好多年前那笨儿子因为下山救人，来不及回来医治他得了急病的老伴，也不会突然性情大变，对之后所有来求医的人都极尽刁难之能事，他虽然痛失妻子，却很快就释怀，只当妻子和他们父子缘薄，希望她来世可以投胎到好人家去。

但儿子却始终因为自责而无法释怀，所以才会拒绝医人，个性也变得奇怪，除了他之外，谁都拿他没办法。

古神医一看到父亲气呼呼的朝他走来，原本看好戏的态度马上一收，变得有些苦恼。“爹，你这次出去玩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我什么时候回来你管得着吗？幸好我这一次回来得早，要不然我的恩人都快被你给玩死了！其他人你要医不医我不管，但他们我是管定了！”

“他们真的是你的恩人？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倒楣的事……”

老人一个爆栗就往儿子头上招呼下去。“哪里倒楣了？如果不是他们，我现在还能好端端的出现在你面前吗？你这个不肖子，快给我医！”

古神医什么都不怕，就怕父亲对他破口大骂，而且在这世上，他也只剩这一个亲人了，只好很不甘愿的允诺，“我知道了，看在他们是爹的恩人份上，我医就是。”

没想到当初的无心之举，此刻居然变成让古怪神医答应医治的重要关键，这让敦华及岚缇忍不住破涕为笑，开心的紧紧互相拥抱，庆幸不已。

“太好了，岚缇，你终于有救了，真是谢天谢地……”

因为岚缇的病需要长时间的治疗，所以敦华也跟着一起住在山上，而治疗完之后又需要再两个月的调养，所以敦华干脆叫人在古神医家旁边盖了另一间小屋，好让他们小俩口能够住下，他也好就近照顾。

而古神医不喜欢太多人待在山上，打扰他的清静，所以跟着敦华来的那一些随从就在山下待命，有事才会上来。

在妻子调养身体的这段期间，其实敦华也没闲着，他和皇宫之间一直有用书信联系，好掌控所有最新消息。

看着三喜带上山来最新的讯息，他忍不住扬起一抹笑。

“你在笑什么？”

岚缇刚从古神医那回来，就看到他脸上勾起的得意笑容，有些好奇，很想知道外头又发生什么事了。

“想知道？那就过来瞧吧。”

她坐在他身旁，好奇的接过信，敦华则疼宠的勾住她的腰，让她靠在自己的胸膛里。

古神医果然没骗人，把岚缇交到他手中，一个月就除去她体内久积的寒气，使她逐渐恢复健康气色，再经过这两个月的调养，她的脸色已是红润娇美，身上的肉又长回来，变得比从前更加明媚动人。

这才是他的岚缇呀，他再也不想见到她病奄奄的模样了，从今以后，他不会再让她受到任何伤害，他要她永远这样健健康康的，陪他走完人生所有的旅程。

一看完手中的信，岚缇讶异的瞧向他，“莞蓉格格她……被远嫁到蒙古联姻了？”

虽说是两边的贵族联姻，但蒙古环境不好，根本没有几个女人自愿嫁过去受苦，她不相信莞蓉会愿意去。

“没错，圣旨一下，她不想嫁都不行。”

当宫里在决定联姻人选时，本来莞蓉巧妙的被排除在名单之外，但敦华只是要仪钦派个人到蒙古来的使者那边“说说话”，使者便指定要莞蓉联姻，为免打坏两方关系，皇帝没有多做考虑便答应下来，任莞蓉之后再怎样向静妃哭闹也是于事无补。

听说她几乎是一哭二闹三上吊，所有法子都用上了，却还是无法阻止自己远嫁蒙古的命运，她的家人也担心要是抗旨不从，会替自己惹来麻烦，因此硬是将她逼上花轿，不敢再留。

岚缇大概猜得出来这是丈夫在帮她报仇，但另外一个人她就不懂了。“那……八阿哥也娶了亲，分派到外地驻守边关，彻底远离京城，这又是怎么回事？”

“还记得你在避暑山庄不小心代替我中毒的事吗？”

“记得，那又怎样？”

“你从御膳房到我房里的路上，是不是遇过纪珣？”

“咦？你怎么知道？”

“猜的，而下毒的人其实是他。”

“什么？”岚缇非常讶异，“他为什么要害你，他和你有仇吗？”

“应该说他是为了莞蓉才藉机接近你，想要对付我。”

到后来才他终于搞清楚，原来纪珣一直喜欢莞蓉，而莞蓉却喜欢他，这造成了纪珣对他的怨恨，之后发现他很在乎岚缇，便藉机接近她，想用她来对付他，因为岚缇是他唯一不会存有戒心的人，很容易就会让他中计。

所以在避暑山庄时，纪珣听到他要求万岁爷赐婚，才没有反对或阻挠，因为他求之不得，以为他在娶了岚缇之后莞蓉就会死心，可没想到事情并不如他所想。

之后莞蓉对他因爱生恨，想要害死岚缇，让大家都得不到自己所爱，纪珣帮了她的忙，这事却让仪钦给撞见，他们才终于厘清其中的来龙去脉。

将莞蓉远嫁，这么做不只她会得到教训，纪珣也会因为无法得到所爱而痛苦，但他的身份是皇子，下毒的事件也没有他就是凶手的证据，所以只能动用内务府的人脉向皇帝进言，以他已成年许久，该成家立业的理由，顺利让他娶了自己根本不爱的女人，接着被派驻到遥远的外地，去除掉这一个麻烦。

莞蓉远嫁蒙古和纪珣娶亲是在同一天举行的，仪钦可是亲眼看到纪珣愤恨不甘的神情，无法去追回心爱的人，还被逼着奉旨成亲，说有多讽刺就有多讽刺。

一听敦华讲完其中的来龙去脉，岚缇才知道原来是这么一回事，一时之间百感交集，他们俩都因为得不到的爱而魔化了，这是多么可悲的一件事。

放下信，她侧身轻抱住敦华，珍惜的说：“我很幸福，能跟自己所爱的人在一起，这样子就算死也没有任何遗憾了。”

“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敦华马上皱起眉，“你的裁不容易才痊愈的，我不准你这样说自己。”

“好嘛好嘛，不说就不说，我……恶……”

没想到话才讲一半，岚缇却突然干呕起来，这让敦华是方寸大乱，马上轻拍她的背，“岚缇，你是怎么了？”

“我……恶……恶……”

“这是怀孕的害喜现象。”古神医像鬼一样突然出现在门边，“大概有一个半月了，我不得不说，你的动作还真是快。”

“什么？”敦华马上开心的大笑起来，“岚缇，咱们有孩子了，这下子你可再也没有任何理由把我推给其他女人了吧？”

好不容易止住想吐的感觉，岚缇漾着羞涩的笑容依偎在他怀中，“不会了，我再也不会那么做了。”

“好了你们俩，再这样旁若无人的浓情蜜意下去，就换我要吐了！”古神医没好气的摇摇头，“她的身体已经痊愈得差不多，你们可以准备动身下山了，我可没任何接生经验，不准你们再留在这替我找麻烦。”

“古神医，谢谢你，我和岚缇会尽快离开，还给你清静日子的。”

“哼，那就好。”他哼了一声才偷笑着离去。

直到古神医离开有一段时间了，他们俩还是深情的互相依偎着，感受这开心幸福的一刻，久久舍不得松开手。

轻抚着自己的肚子，岚缇的笑容已经染上母爱的光芒，“敦华，咱们得赶快回去才行，我想阿玛和额娘一定会很开心知道这个消息的。”

他怜爱的轻吻她的额，呵护她的态度更是温柔小心，“我知道，我这就吩咐三喜他们来整理整理，明日咱们就下山吧。”

“嗯。”

他们终于能够拥有自己的孩子，再也不会有任何遗憾了，相信未来还会有更多孩子环绕在他们身边，热热闹闹的，欢笑声不绝于耳，这对他们来说，就是最美满的结局了，他们会相伴着彼此，健健康康一起走到人生尽头，谁也不抛下谁。

谁都不抛下谁，就算到了黄泉，也是一样……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