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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没有动静,那双手顺着她的肩膀慢慢下滑,一点点的握住她的手,那支箫,被放在她的掌心。书城
那样的凉,直透心底。
她说:“西钥云里,我这个人很小气也很爱生气,你若是不陪我,我一定会恨你,你听清楚了,我会恨你。”
他低低笑出声,压抑的咳嗽声从身后传来,她正要回头看,却被他眼疾手快的捂住眼睛,那双手是彻骨的寒凉,没有丝毫温度。
他的声音轻柔的在耳边响起,像是低喃,“挽挽,别看。”
她的眼前一片漆黑,手里的玉箫凉的钻心,她只是一动不动的站着,鼻间是浓的几欲作呕的血腥气。
他说:“挽挽,你能不能也为我戴一次簪花,守一回丧?”
他在这个世间,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
能不能也为他戴一次簪花,为他守一回丧。
那双覆在她眼眸上的冰凉的手,消失无踪。
他到底还是记得她当初为了帝无湮守丧一事,他到死都不忘记得,因为他曾深深在意过。
她浑身颤抖的立在一方天地里,眼眸紧闭颤抖的厉害,四周鹅毛大雪飘飞,地下岩浆灼热滚烫,她的心,热烫而冰寒,随后空落。
他不愿让她看见自己死时惨烈的模样,皮开肉绽鲜血淋漓的模样,可她又岂能不知那是如何可怖的画面。
皮肤一层层的剥落,露出里面带着青筋的肌理,筋脉一根根的爆裂,血意横飞,浑身的骨骼一寸寸碎裂,最后整个身躯爆开,四分五裂,碎如粉末。
她睁开眼,眼前有一大团深蓝色的星辰团,裹着无数清澈闪亮的星子,在她眼前无声闪烁。
纷飞的大雪下的那样声势浩大,被风吹进眼里,那丝丝的凉意窜进心脏,她觉得自己越来越冷,她的手指已经冻僵,她惶然的将手伸出去,然伸了一半她便僵住了,大雪还在欢快的往下落,可那个给她暖手焐热的人,却再也无法给她暖手。
手中的玉箫,倏然落地。
她仰着头看着茫茫的天穹,泼天的大雪砸下来,一下又一下,砸的她摇椅晃。
支撑不住的跌倒在地,她眼睛干涩的看着眼前那漫天星辰团,双手撑在雪地里,一个人在那自言自语的说着话。
大风飘过,卷起地上的积雪纷纷扬扬,她身子娇小,很快被那样大的风雪尽数掩盖。
“云里,我去过南极天了,那里现在是一片平原,上面长满了碧绿的草,会结白球状的花,风轻轻一吹,便四处飘走,无拘无束的,挺好。是你做的对不对,你把黑妖林变得那样好看,这么久了我却只去看了一次,你会不会生我的气?”
“你去人间看过吗,之前我们去的那家酒楼,已经变成了一座书院,每天都有朗朗书声传出,人间已经变了样,以前我们走过的那条栽满合欢树的路也不见了,那里现在是一条河,每天都有女子在那里浣洗衣服...”
“情花冢也不见了,变成一个很大很大的戏台,我瞧了半天,觉得戏台上唱的挺有趣的,我带你去看看,可好?”
“我还去了妖界,你不知道,那些妖你不管他们之后,他们可坏了,到处害人,我一气之下把他们变回了原形,让他们重新做妖,你是不是又该说我多管闲事了?”
“那把簪子,我修不好了,摔的太碎,怎么都修不好,你知道的,我太笨了,总是做不来这些,你什么时候再给我做一个簪子,我想要一支郁冬花形状的,像以前那支,白玉色嵌着翡绿,好看。”
“我看了好多故事书,比以前的更有趣更好听,你什么时候空闲了,我讲给你听。”
“云里,我给师父守丧,已经够了,这亘古的生生世世,我都不想再守丧了,我讨厌这素白的衣服,讨厌这素白的花簪,你不是喜欢看我穿红裳吗,我穿给你看好不好?”
“以前在扶溟川的时候,我总是忘了回去的路,那时你便让我带着陌上铃,可是云里,以前都是你来寻我,这一次换我寻你,可你太坏了,把陌上铃和归矣灯都带走,我没有了归矣灯,你还会不会找到回家的路?还会不会找到我?”
“你那么聪明,比我厉害多了,就是手笨了点,编的红绳又难看又扭曲,改天,我教你如何编红绳,又好看又漂亮的凤尾结,我送给你,送好多好多的凤尾结给你,我们要永远的长相厮守,要一直在一起,一起去看扶溟川上的花,一起去四海八荒游玩,我们要一起做好多的事情,这样可真好。”
“你总是骗我,我将你的名字刻在手臂上,是不愿遗忘,从来不是憎恨,可你说得对,心爱之人,应该刻在心上,呼吸一次,便痛一分,云里,我现在这么痛,你怎么不出来嘲笑我?”
“云里,我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同你讲,还有好多话来不及跟你说,你怎么能离开,那些话,你让我讲给谁听?”
她的眼眶红的肿胀,却始终不曾落过一滴泪,她的唇边带着浅笑,目光缱倦的看着那越来越淡的漫天星辰团,身上血沫斑斑,如寒冬腊月盛开的梅,凛然挂于枝头,料峭独绝的美。
“其实你弄错了,我从来不是坚强的人。你替我想好了一切,让我余生没有挂忧,那你可曾想过,你和我虽是两个人,却只有一条命。没有你,我如何能活的下去...”
她一个人断断续续的说了好久,积雪在她身上越积越厚,她紧紧的抓着那把箫,目光含笑的同那漫天的星辰团说着话,直到那些星辰团,消失在大雪纷飞的世间。
身后的众人都像疯了一样想冲过来,可是他们过不来,他们在疯狂的喊叫什么,她已经不想听见。
这道结界本该随着云里的逝去而自发消散,可是并没有,或者说,挽姜并没有让它消失。
漫天星辰团消失的那一刻,那些迷离而好看的星子都不见了,那些温柔的围绕在她身边的浩瀚星辰,都消失了。
白茫茫的天野,这般静谧安然的六界,因循人事而尽天命的苍生,他们都相安无事,唯有他离她而去。
前世那样热切的盼望,那样可望不可得的姻缘,满心酸楚却不敢告诉他的委屈,害怕他会离自己而去的惶恐,让她惶惶度日不得安宁。
她好不容易等到这一世同他做夫妻,可上苍不愿予她悲悯,不愿施舍她半分怜惜。
大悲无泪,大悟无言,大笑无声。
她曾经参不透的佛卷经书,原来也是这般易懂。
可笑,为何总要在失去后方能大彻大悟!为何她要等到他们走到这一步才找回记忆!为何她总是伤他至深却毫不察觉!
“你总是说我傻,云里,你才是最傻的那一个。”
天地间,再没有像他那样的傻瓜,会为了一个不值得的她抛弃一切,她挽姜何德何能,值得你这样倾心交付。
我从不执着于得不到的,可我执着的喜欢过你,执着的爱过你,可即便是这一份执着,也终是空落了。
云里,余生千年万载,你要我如何熬过?
以后的万里风光如画山河,你让我邀谁同赏?
你母后说的对,我是你这一世,绕不过的最大劫难。
本是云路万里无风无雨,然遇见了她,终是百难横生万劫阻途。
她轻轻的执起那把箫,曾经在扶溟川,他坐在镜华云天里曾用这把箫吹过很好听的曲子给她听,那样清贵出尘的神态,那样举世无双的箫音,她听过之后,世间其他妙音,皆难以入耳。
他曾是她生命中最美好的存在,无论前世今生,他都是那个让她一见难忘再见倾心的男子,从来没有变过。
愚笨如她,竟然还记得当年他在扶溟川上吹奏的一首曲子。
那是一首福泽六界苍生的安灵曲。
多好,她还记得。
神泽浩天,安抚世间所有生灵万物,以神之咒语,辅以安灵之曲,涤尽苍生之不平。
她愿以神的身份立下此咒,愿用此身神泽,化息四海苍灵之怒,燃毁九州八荒邪煞,抚慰六界八方之灾。
冰冷的唇缓缓贴上那一支冰冷的箫,她阖上眼眸,眼前的世间,早已没了她眷恋的人,箫音再起,如泣如诉,如别如离,如一切爱恨缘聚,如所有悔恨难平。
安灵之曲,抚慰所有动荡不安的生灵,咒符渐渐在空中凸显,那样灿烂闪耀的庞大之咒如若遮天蔽日一般,令六界枯死的树木重新逢春,裂开的地痕缓缓阖上,那些迸溅的岩浆归入地底,苍穹之上,团起的黑云被金芒的太阳刺散,豁出的裂口慢慢补齐,瓢泼的大雪,也逐渐没了踪影。
许久许久,苍白的唇停止吹奏,唇边的箫在她手中一点点风干成沙,远飘而去。
她扬起头,乌黑的发长长的披散逶迤在地,素白的裙上落着厚厚的雪,她望着头顶那道一点点消失不见的结界,唇边终是露出细微而苍凉的笑意。
云里,凡人死了可以在黄泉相见,仙人死了可以共赴轮回,可是没有人告诉过她,若是神死了,该去哪里找寻?该去哪里相见?
长生万载,寒冬不灭,她该去哪里找她的云里?
上穷碧落下黄泉,你可曾到过碧落?你可有见过黄泉?
你可曾听见,她在心里一遍遍的唤着一个叫西钥云里的人。
罢了,还是她去找他吧,他一个人走,太寂寞了。